沈南宝感受到手上轻轻一挣,那葛衣便从掌心滑了过去,抬眼看时,祖父祖母已经踱到了她跟前,齐齐朝萧逸宸跪下。
“小的……”
萧逸宸生怕他们说漏汤子话,忙忙搀了他们起身,“这些都是我举手之劳,哪值当挂齿,更何况,我和您家孙是平辈,哪能经得起您们这等大驾。”
这里的‘平辈’就显得很意味深长了。
萧逸宸及冠经年,又有赫赫功名傍身,这样天潢贵胄的一人物,旁人哪里会拿沈南宝和相提并论,这当口这么一提,少不得将两人混在一块来琢磨。
一个华容婀娜,另一个郎艳独绝,又都没婚没配。
这么琢磨琢磨,少不得琢磨出些珠联璧合的况味。
然后再这么一牵引,定亲什么的不都顺理成章的事。
沈南宝咂摸出他那些小心思,虽然是有觉他不齿的念头,但这样的念头就如马车轧道,也唯那点唬人的隆隆声响罢了,反倒一种鼻酸的感受,掖都掖不住的,直要往眼睛里冲。
这个人,平日里拽得二五八万似的,还总拿鼻孔示人,但对她没那些姿态,反而小心翼翼的,当然了,小心翼翼的时候也不忘施展一下手段,诱哄着她说出那些羞赧的话,这样日后她再拒绝他时,他就可以洋洋地反驳——喏,你自个儿都说了心悦我,你还不接受我的好意?你是少时上鸡窝跌跟头跌得多了?
这人真的是……
旁人都说他坏,坏到了骨子里,连肝胆肺都是黑的,可是对她,却是那么好,使尽了各种手段的要对她好。
那壁萧逸宸本来因着沈南宝的喜欢人都飘了,眼一撇,看她直顾在那掖眼梢,掖了眼梢又掖鼻梢的,便不敢再放肆了,锯了嘴只要抚他们起来。
赵老太爷哪里肯,拗着非要跪下。
两个都是倔性子的人,你来我往都不肯依教,非得把那份情面做足了,最后还是沈南宝赦宥道:“祖父,您就依殿帅的罢。”
赵老太爷这才作罢,却仍是朝萧逸宸深深作了揖,“早些时候就想携内人过来叩谢指挥使,却总是被牵绊,这当下临着这事……”
赵老太爷一霎缄了口,拢成拳的手指不住颤抖,抖着抖着,抖得嗓音都哑了,“小的无以为报。”
萧逸宸心说无以为报,就把五姑娘报给我罢。
这样荒唐的话也就过过心尖的瘾,临了嘴边就婉转出一副很矜严的口吻,“丈人言重了,这事你们本来就是负屈衔冤,何况那涉事的员外和府尹暗通曲款,我作为殿前都指挥使受官家拖赖统管侦缉之事,理应肃清吏治才是。”
说是这么说了。
道光元年,也就是而今官家登基伊始便已下告天下,为防奸滑徇私舞弊,又或官萌互庇,采用鞫谳分司互相牵制,起初各个按部就班,严以律己,但到后来引例破法、五惟在患层出不穷,官家进而不得不另编例编敕,‘本贯会问,殿前司从协’。
这也是导致朝野沸反,萧逸宸争议的根由,毕竟不过京中警跸的武将罢了,哪里是管这些定罪量刑的专才,说得好听是为肃清整治,其实这样赋权,可不就是抬举?任他只手遮天的胡为?
萧逸宸呢,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物,见惯了乌糟糟的人心,自然明白世人的利己、官家那看似盛宠之下的捧杀,所以对于缉拿要犯,但凡不牵累自己断不出手。
而今他出手,又逢枢密院专制,少不得上达圣听,虽说小小的一件,焉知不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过这些都不碍事,于他来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解决了当下的事,方能作那些个远谋,更则五姑娘的事不就是他的事?
赵老太爷听了这话,连连感喟萧逸宸的矜清,但也不把这事视作他的本分,反而把腰鞠得更深了,“指挥使磊落的人物,是官家之幸,民生之幸,但小的不止为此感激,还为前日里指挥使拨冗帮衬。”
沈南宝一径缄默,听到这话方问道:“什么帮衬?”
赵老太爷乜了她眼,那眼梢还残留着方方见她汪出泪渍,此刻衬着神情却有一股怨怼的意味。
“你自个儿说的话过耳就忘了么?自己当时一头热地要回去,没想过管顾我们,后来想起来了,拖赖萧指挥使帮衬,叫他替我们打下手,你当真是回了一趟沈府,学得那大家的本事,脸都大了。”
沈南宝窒了口。
她的确是恳请过萧逸宸照拂一下他们,但也不过是顾一顾安危罢了,什么时候叫他打下手了。
转过头,看向萧逸宸,人站在那儿一副很端稳的神情,甚至还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道:“老丈人,您也甭说五姑娘,她是孝心一片,我也是举手之劳,成人之美罢了。”
瞧瞧这话,说得多漂亮啊,多熨帖人呐,是谁道的萧指挥使口舌带刺,说出的话能扎人?
沈南宝腹诽,心中携了怒又不敢发出来,只能哀哀地朝赵老太爷道:“祖父,我哪敢呐,我也只是求殿帅庇佑一下罢了。”
说完,抬眼看向萧逸宸,那精瓷的脸蛋上浮现出一抹得逞的笑。
沈南宝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着了他的道。
敢情人是在这等着,等着她摇头,等着她否认,这样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