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宝说完,便后悔了。
因为她看见陈方彦恍若被当头一棒的,身形猛地一震颤,脸也霎然惨白。
仅仅那么一瞬,她眼底蠢动出那些回忆。
她想起了前世的陈方彦,他怎样度过的那十多年,他掉的那些泪,他悲惘的那些笑。
而她,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呢?
他本来就很苦了。
沈南宝深纳了口气,“我说错话了。”
陈方彦却惨然扯了下嘴角,“你没有,你说得对……”
她听到他深长的一叹,像是妥协了什么,抬起头,扬起那张滑笏微笑的脸,“芸小娘这事,你若想告便去告罢。”
沈南宝坐在回去的马车里,车毂轧在官道上,一节节的脆响,一遍遍陈方彦的话,每一道声响,每一次回想,都让她心悸一下。
她有些忍受不了了,抬起车帘打算透口气,但那西斜的日头,把天幕映得通红,映得像火烧,汹汹蔓延进她的眼里,灼灼的疼。
她不由得闭上了眼,放下帘。
一壁儿勤恳注意着她的绿葵终于忍不住道:“姐儿,咱们还是报官罢!”
那可是人彘啊!
那个人彘还是陈方彦的梳弄啊!
不管是不是明媒正娶,但至少曾经有过一段情罢!他也曾垂怜过那个芸小娘罢!
却狠得下这样的心肠,做出这样残酷的事,这样的人简直太可怕了!
姐儿要是嫁过去,岂不是一辈子都活在心惊胆战中?
绿葵浑浑地想,沈南宝却轻轻的,语气淡得咂不出水的道:“然后呢?”
绿葵怔了怔,沈南宝却哂了一声,“我心安理得的将这门亲事推脱,然后眼睁睁瞧着他被人诟訾?被官家罢职,或者入彀?”
她做不到,也不能做。
绿葵却不明白,“姐儿,您要晓得感情这东西,最是拿捏不准的,也太容易从指缝间流逝了。您别瞧着他现在待您好,您得顾虑日后,日后要是陈大人不欢喜您了,厌恶您了,您会不会成为下一个芸小娘?”
见沈南宝不为所动,绿葵咬住了牙,狠狠道:“或者,即便陈大人能一心呵护着姐儿您,但且得想想这事会不会有被戳破的一天,那时候姐儿又该怎么自处?何况,姐儿,您不是一心念着主子的么!”
车帘一荡一荡,一明一暗,光彩往来,映在沈南宝的脸上,仿佛瞬间有了表情。她不由得摸向金铃。
那里仍然静静的,纹丝不动。
就像他们之间断了的情缘,再也惊不起波澜了。
沈南宝哽了哽,她听到自己破碎的喉咙,“我不能。他已经够苦的了。”
绿葵听得雾怔怔的,“姐儿……”
好一会儿,绿葵才沉沉的开了口,“其实小的方才就想问了,姐儿——同陈大人,到底是怎样的关系?你们口中的前世又是什么?”
马车驶进了衖堂,巨大的黑影罩过来,罩在沈南宝的脸上,仿佛掉进了渊薮,死寂的一片,郁沉的一片,悲苦的一片。
她忽而转过来头,昏聩的光从她眼上溜过,溜出一线的惊芒。
“姑姑,如果我同你说——我死过一次,你信么?陈方彦他是我前世的官人,你信么?而那个芸小娘,她是前世害死我的人,你信么?”
这样的消息来得太惊世骇俗了。
简直叫绿葵呆在了当场,好半晌,她才嗫嗫的开了口,“姐儿……”
但刚刚这么一唤,马车就驶到了郡王府,戛然住了绿葵所有的后话,但她脑子是稀乱的,挑帘子的手也是颤抖的,甚至蹈在平地的脚也是软耙耙的。
可是,容不得她多想,也容不得沈南宝喘息,就在她们刚刚一脚踏进门槛时,风月匆匆迎了过来。
天气冷,又跑得急,风月一张口便是沌沌的白雾,“先前姐儿打发长随要给沈三公子的钱引,被沈三公子送回来了。”
说到这里,风月来了气性,冷冷一声呵,“姐儿好心救济,他不领情便罢了,甚至还说一句不吃‘嗟来之食’。‘嗟来之食’!真真是好个骨肮之气呐!”
绿葵却有些讶然,“不对的呀,小的就是怕这钱引给得唐突,还特特儿叫了伶俐的长随,让他们告了沈三公子常去的那个关扑地儿,让他们故意在沈三公子博酒时输给他……这……”
风月不以为然,甚至还嘲讽两句,“人跟了谢小伯爷,肯定多的是给他听壁脚的,指不定姑姑你前脚方指派好了人,后脚人就通风报信报给了他哩!”
绿葵脸色有些难看,沈南宝瞧见了,却是抬了下颏儿,“钱引呢?”
风月听闻立马从怀里掏了出来,双手奉上,“晓得姐儿定定要问这,遂小的一径揣在怀里哩。”
一通话说得欢快,只是才匝地,又想起什么似的,风月又有些踯躅,迟迟地道:“姐儿,这钱引,您还要给沈三公子么?”
沈南宝摇了摇头,“他既不要,他既不着急他的母亲,我作什么替他着急……”
毕竟,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外人不是。
沈南宝这么想着,接过了钱引,却看到冷风里,风月那被吹得通红僵住的手,垂眸道:“自个儿去管事处领手膏来擦,别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