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河清二年(563年)十二月。 恒州。 四十年前,六镇起义的烽火,将此地的北魏故都平城,烧作了一片焦土。 而今,这里新筑的恒州城垣,已远没了昔日的恢宏气象。 远望着这座小小的恒州城,杨忠已全然找不到了,年少时,初见平城的那份惊喜。 心中有的,只是一缕老者阅尽世事的淡然。 打马西向,马蹄在半尺深的白雪里淌过,留下几许痕迹。 不去看身后紧闭四门的恒州城,不去想四下抄掠烧杀的突厥人。 杨忠驻马在恒州西山下的石窟前,抬起双目,与那尊数丈高低的佛陀坐相,对视。 佛陀双目微垂,丝毫不为这四方天地间的生杀之事,而有所动摇。 终于,杨忠垂下了目光,侧身向身旁打马而至的将军杨纂,言道。 “而今,我军破齐人外长城。恒州以南,内长城以北,齐人屯戍,俱为我与突厥所抄掠。” “我军粮草可已足备?” 杨忠看向地上积雪。 杨纂闻声,禀报道。 “众兵士大掠三日,齐人边民虽贫苦,我军粮草亦足得用。” “我军悬师入齐,后无粮草接济,纵兵掠民,本是当然之事。” “民为草芥,割而复生,元帅何必怜之。” 杨忠闻言摇了摇头,道。 “杨将军亦是北地人,此地士民,终为乡人,烧杀太过,究竟失德。” 他抬头看着杨纂,道。 “粮草既足,我欲即刻发兵,南攻晋阳,或可稍稍减民之苦楚。” “将军可领三千骑东赴灵丘,扼守隘路,为我暂阻齐人幽州西向之援兵。” “将军意如何?” 杨纂不敢违逆,应声言道。 “但从元帅军令。” 十二月十日。 周将杨忠领骑卒六千为主力与突厥大军由中路南下,直向北齐内长城陉岭隘。 周军又分三千与一千骑士分向东西,会突厥偏军掠北齐朔州、灵丘之地,作为掩护,与后撤时的接应。 于是,齐内长城北二十余城俱为大军所破,突厥兵抄掠甚重,长城以北,野无遗人。 十二月十七日。 杨忠与北齐陉岭守军相拒两日,胜负未分。 十二月十八日。 杨忠密遣小股奇兵绕关隘之后,多树旗帜,以壮声威。 十二月十九日。 北齐守军见身后为周军占据,甚为惊恐,杨忠大举攻之,陉岭遂破。 周与突厥兵于是尽皆越岭南下,直向晋阳。 十二月二十二日。 陉岭败报急入邺城。 —————— 邺都,天子寝居。 齐帝高湛此时正为南方递上的边报而头疼不已。 大别山以南的巴、罗、江三州刺史关于陈人入寇的奏报,这几日一封接一封的传至邺都。 昨日,扬州行台卢潜更是来报,陈帝陈蒨车驾已出建康,正向合肥,陈人大兵云集,似有北击寿阳之意。 种种迹象表明,陈人此次来攻,动静非小,其意恐在全取淮南。 思及此处,心中愈加烦闷的高湛,将欲要作批的朱笔扔下。 他望向一旁正在握槊的和士开与胡皇后,言道。 “你们快速速决个高下,朕心中烦闷,稍后定要与你们好好杀上一盘。” 胡皇后听他这般言语,赶紧同对面的和士开使了个眼色。 和士开会意,只听他高声言道。 “臣已失利,至尊速来。” 高湛闻言一喜,便丢下公务,过来同胡皇后握槊。 淮南边情紧迫,近几日,胡皇后与和士开常在高湛身侧,其中情形多已知悉。 而今既见高湛烦闷不乐,胡皇后便趁着握槊摆子的时机,言道。 “至尊忧劳国事,妾亦心忧至尊。” “妾闻江南兵弱,陈人前时败我军于建康,实赖江河之利。” “今南方水浅,吴兵实不足虑。” “陈主既往合肥,今只需遣一大将,率数万兵马,引其步战,便必败其师。” “届时,妾与陛下,便可观此吴囚戏于三台之上矣。” 言语间,似乎胡皇后已看到了被锁在囚笼之中不得自由的南国帝王,掩面而笑。 高湛闻得此言,亦觉颇觉有理,有些气恼自己前时的小题大做,又忽而想起了什么。 他狐疑地看着胡皇后,问道。 “今日言语,乃是谁人教你的?” 胡皇后闻言神色微动,只眨了眨那幅好看的眉眼,道。 “妾自无军略,俱是陆媪教我。” 高湛闻言惊异,只道。 “未意陆令萱一介老妪,尤有见识,朕当赏之。” 高湛这就打算先按着这个方案来办了。 正在此时,忽听屋外有人高言。 “大家,并州急报。” “三日前,突厥大军破我陉岭,正向并州而来。” “段太傅请陛下急往晋阳,以安军民之心。” 高湛闻言顿时握住了握槊的棋盘,他有种抓起棋盘砸个粉碎的冲动。 大力呼吸几口压制心中的火气。 他终于还是没有忍住。 他一拳砸在面前的棋盘上,棋子翻飞间,满座皆惊。 “南陈北周,欺人太甚!” 屋内只留下他愤怒的余音。 ————— 与此同时。 辽东,平州。 率军进入平州境内的北新罗王异斯夫,近日愈发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今岁辽东,高句丽与北新罗俱遭大旱。 勉强熬到秋收的北新罗百姓,在痛苦地发现自己必须用空空如也的粮仓去熬到一下个秋天时,终于崩溃了。 无数的土民首领向他这个国王请命出境剽掠粮草。 适逢陈人平州之内的县侯叛乱,邀他为援。 他先前本就怨恨陈人不给封号,不还妻子,兼之此间内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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