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龙衙地面,一处宁静的偏院里,夜星缭幕,风轻月明。
一应污秽恶浊全部藏于地下,地面上的御龙衙看起来,也不过有些森严罢了。
偏院位于宅子西北角,一扇不起眼的角门紧邻京都西城门。
角门外马车套着的两匹良驹甩了甩头,有流萤飞来,萦绕两圈后其中一匹马甩了个响鼻。
江清月隔着门槛站在院内,脑袋歪在门柱上,双目无神地望着柳梢上那轮被枝叶剪得支离破碎的月。
慕容怀接过一件御龙衙备着的外衫,轻轻盖在江清月身上。
苏绣蜀锦隔去几丝深夜的秋凉,一并遮住江清月身上血污和灰痕。
江清月低下头,抬手把自己裹严实,脚步仓皇地上了马车。
等慕容怀上了马车才发现,小姑娘把自己蒙头裹得严严实实,整个人蜷缩在马车小角落里躲得格外远。
叹了口气,随后门帘窗帘一应竹帘全都遮下,等马车缓缓摇晃起来,慕容怀这才将人揽到跟前。
江清月逆着慕容怀的力道躲了一下,重新缩回自己的小角落,全程都把自己裹得十分严密。
“容怀哥哥,我身上脏。”
回应这话的不过是更强硬几分的力将她拽入怀中,而后手掌在她头上顺毛般一下又一下地轻抚。
慕容怀没开口,但他心想,他也没干净到哪去。
“阿月今日,终究还是吓着了?”
江清月缩在温热的黑暗中一怔,小幅度的摇摇头。
“我说不上来此刻是什么心情,内心有些平淡,还很寂寥。”
慕容怀叹了口气,将她揽得更紧了些。
“阿月不开心吗?”
江清月麻木的睁着双眼,唇瓣微启:“开心的,洗刷冤屈的第一步我做到了,有一瞬间我其实好开心的。可是”
“可是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我只开心了一瞬,紧接着又想到还有那么多仇人没有杀,我就觉得我没有资格开心。”
“我怎么能刚做到第一步就沾沾自喜了呢?爹爹兄长的冤屈还未昭告天下,我怎么能开心呢?我怎么能呢?”
慕容怀听着她声音里染着哭腔,就连语气都不太对,把人扶起来对着烛灯一看,果不其然脸上有一块微微泛肿的巴掌印子。
指尖顺着红痕描画了一下,白嫩泛红的肌肤似疼似痒地躲开了。
“自己扇的?”
江清月杏眸里攒着泪原本流不出来,此时一点头,啪嗒就掉在慕容怀玄墨色的衣襟上。
“痛不痛?”
慕容怀轻轻抚过,江清月又用力地摇摇头。
“不痛的,不及爹娘和兄长万分之一痛。”
“唉,傻丫头。”
慕容怀重新把人揽进怀中,手掌拍在纤瘦的背轻轻安抚。
“江淮晏就算是给你托梦,也该是叫你照顾好自己,他又怎么舍得你用家仇这般折磨自己。”
江清月咬着唇,泪水好似开了闸,连带着心中的憋闷一股脑哭了出来。
“容怀哥哥,我知道我急不得,可看那些人每过一天好日子,我心里就恨自己无能一分。我知道不该这样,这会使我失去理智,使我变得迟钝,会让我忽略很多致命的细节,可我偏偏这一时钻了牛角尖。”
哭腔带着重压倾泻而出,心中一连几日的沉郁和烦闷找到了出口,这般大哭一通才好受不少。
慕容怀不曾开口,只是静静听着。
背后的轻拍没停过,手掌在头顶的安抚也没断过,眸中深邃的阴鸷亦随着哭诉忽明忽暗。
待人哭完停下,抽泣两声没动静了,慕容怀这才低下头,手帕一点点擦去那张苍白小脸上湿漉漉的泪痕。
“容怀哥哥”
“嗯?怎么了?”
“把你衣裳哭湿了。”江清月手指揪着慕容怀胸前一小块衣襟,樱唇微抿:“有点丢人”
慕容怀轻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尖:“与哥哥哭有什么好丢人的,喝口水润润嗓,不然明日该说不出话了。”
江清月捧着杯子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才停下。
杯子被慕容怀拿走放回几案,江清月用手背抹了下眼泪,面露疲惫,额头缓缓靠上慕容怀的肩膀。
马车行得缓慢,昏昏欲睡中,江清月听到慕容怀在她耳边商量。
“明日我进宫述职,阿月可有什么想让哥哥去说的?”
江清月沉重的眼皮撑开一瞬,紧接着又阖上:“翻案一事急不得,此时各家估计都已经被打草惊蛇,过段时日待他们松懈再说吧。”
“我要天下人皆知的翻案,所以我不急,不急”
慕容怀垂眸看去,小姑娘嘴上说着不急,可藏在袖中的手却越攥越紧。
轻叹口气,慕容怀将手掌覆在那绷着力的小拳头上。
“睡吧,明日会是个好天气。”
马车晃荡中,驶进九皇子府邸。
慕容怀抱着江清月走下马车,云苓云心一脸担忧地迎了上来。
见江清月睡着没醒,两人连忙噤声,踮起脚来跟着往玉清院走。
寝屋床上早就铺好了被褥,但云苓扫见江清月裙摆上的血迹,又赶忙和云心把软榻收拾了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