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了,真活了?”业务能力极强的许栀怀疑自己做白日梦了。
学考古的人,有哪个不想与自己的研究对象穿越时空面对面交流?
许栀还没有从寻找到祖父踪迹的余温中清醒。
环顾四周,山野青葱,高车大马,她的心脏怦怦直跳。
祖父……祖父当年不会也穿越了?
带着这个疑问,在往马车走的路上,许栀适应了她变小了这个事实。
一个约摸六岁的小女孩身上寄身了一个二十七岁的现代灵魂。
等她上车,看到端坐在中间的那个着黑袍的男人与他的臣僚。
当男子抬眼看向她的那刻,是一种要刺破灵魂的透视,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动了。
她不敢动。
从他的服饰判断来看或许是先秦时期。
她不能确定他是哪一位王,从那水纹虎旗来看,约摸是秦。
“荷华,又跑去贪玩了?”他随意一问,声音堪比陨石的吸引力。
她的后颈发凉,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几个字。
这时候,他们不约而同看向她,他和他的臣僚都有一双绝美的眼睛。只听得臣僚谦卑有礼地拜道:“荷华公主,王上,那臣斯便先告退了。”
“客卿慢走。”他微微立起来目送那个自称微臣的人。
臣子的身形单薄让他的官服都套不实。
她大气不出地立在那里,呆呆点了下头。
李,斯?
她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
那他是?
许栀茫然而不知所措地看向他。几乎是呼之欲出的答案了。
李斯唤我公主,那我是,他的女儿?
嬴政的女儿么?
许栀几乎是要哭笑不得了。
现在,她看着他,他们不再拥有时空的隔阂,她不再透过文物的橱窗去感悟他的一生,而是就这样真真切切地面对面了。
她甚至可以触碰他。
真实地触碰。
可她记得太清楚,秦二世将自己的兄弟姐妹屠杀了个干净,如果不早早离开,就她的身份,她的下场会惨不忍睹。
嬴政搁下手上的竹简,“怎么了?”
他竟笑了起来。
“不会怪寡人这么早让你回宫了吧?”
“您,您……”
许栀吐出来的声音和腔调,让她自己都听不懂。
嬴政没理解过来。
关于秦始皇帝在史书上所有能寻到轨迹的一切,她都熟悉。
可她从未见过他。
她从未听过他的声音。
秦昭王四十八年,正月,嬴政生于赵都邯郸,取名赵政。
秦王政二十六年,公元前221年。齐国降秦,齐灭。
秦始皇三十七年,公元前210年。秦始皇携次子胡亥巡游天下,病死沙丘。
就算是一刹那间的见面,那又有什么关系?
她就跑了过去,跨越几千年的几步路。
她忽略了她此时六岁孩童的身高,嬴政就算坐着也比她高了太多。
嬴政很自然地抱住了她。
她迟疑地回应,她明白眼前自己这样的触碰,若将他拟作文物,她可是“犯罪”。
温热从真实的躯体传来,许栀捏紧了他的衣袖,静默着,像后人虔诚崇拜。
静默着,她想了很多,关于他空前绝后和关于他悲凉交杂。
嬴政没料到她的举动,摸摸她的头顶,许栀被他轻易地抱了起来。
她睁大眼睛,细细注视他的面容。
许栀觉得自己接受不了这种年龄落差,她为什么会以这样的身份,却是这样的灵魂看见二十九岁的嬴政。
嬴政单手抱着她将要站起来,她赶紧搂住了他的脖子。
嬴政偏过头来,慈爱的目光令许栀心上一震。
她看到自己稚嫩的双手,她定神,紧张而生怯。
但她的口中意外地自然流出雅言和秦国的方言。
她喊了两声:“父王。”
嬴政笑着。
那是一双怎样的瞳孔,慈爱与坚毅难掩疏离。
这一刻,她感觉到认祖归宗般的使命认同。
嬴政当她是不想回去,温言道:“寡人就是太惯着你了,回宫要听话。”
“好。”她答得很快。
六岁的荷华公主没有跟她说自己的记忆,也没有存在两个意识寄身。
她想不管她在不在,她会和她一起为她的父亲——在他终生不近六国之人时,在他被天下人刺杀之时,为他带来她所能及的温良的爱。
她笑了起来,闪着一双和父亲一模一样的眼瞳。
回到宫中,她刹那之间明白了许多。
原来她的母亲就是那位从楚国来的公主,她有着绝世的美貌和令人心醉的歌喉,她爱唱山有扶苏,所以她立刻明白她还有一位兄长,名唤扶苏。
公子扶苏。
当许栀看见母亲看见她的眼神时,她就打心底明白了,她憎恶他们。
一个猜也不用猜的故事。
她是楚国派到秦国的囚徒。
母亲会在夜晚怅然若失望着月亮,如瀑青丝下是她啜泣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