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栀坐到床榻一侧,手中搅动着那碗药,目不转睛地凝视他。
来之前,许栀就已经想好了这样做的后果。
她从放置碗盏的食盒隔间拿出一卷绢帛,温柔朝他笑了笑,“其实也不算很困难,只是有两件事需要你的同意。”
张良这才发现食盒上的银丝壶乃是有名的墨家机关,又称为阴阳壶。
张良只感到胸腹蔓延了令人不适的灼烧。
比发烧要难受,她到底放了什么药?
他看见她展开了第一份黄白色的羊皮,细薄的羊皮上写着很简单的东西,呈现着出使任职,这些东西已由御史府的人盖过一遍章,只缺着主使之押印。
玉雕无琢的容貌,透出红白。
“陈平随你一起出使。”
他仰靠在床头,“荷华,不可这样,我跟你说过,做事情不可以游尘土梗待之。陈平此人,有诡谲之谋,并不适合你接近。”
但见张良还能分得出力气来教育她不可做比而不周的小人之行。
她的药剂量不大,该没什么问题。
张良已瞥眼见到了那是两份帛书。
虽然他不喜欢她与陈平走太近,但如果只是简单的求他出使带上陈平又何必如此?
陈平去昌平君府上偷信的事情都能想出来。
嬴荷华本来就不是一板一眼的性格,他是真的担心她会被陈平给带坏。
张良费了几次力气,也没法挣脱。秦国廷尉处的刑具颇具韧性,一旦压合扣上,除非用刀割开,别无他法。更何况,她居然还下了药,更使他无处发力。
她诚恳地注视他的眼。“子房。我要你带陈平去魏,是让他帮你。”
她抬手,理了理他的衣襟,“魏国多险,你身边没有可靠之人。我担心。”
“为何只能是陈平?”
许栀张口,这既是对陈平与张良的试探,又是对张良的保护。
她想到嬴政那句:这是寡人给张良的最后一次机会。
许栀不敢再想下去。
“我知道,终南山一事,你在怀疑我是不是想让李贤杀了你。”
“良若死,只愿死在……”你的手上。
“住口!”
这四个字在他嘴边,幸好被许栀惊恐地捂了下去。
看见她忽然惊慌失措的模样,张良疑惑更重。
“魏国之行,事无成回秦。事成。”
他望着她的眼睛,缓言道:“便诸事顺心。”
张良不会背叛。
但许栀不敢保证其他人会不会利用他来造成假象,而令秦廷为之不容。
她也怕,这是不是她父王开出的空头支票。在帝国稳定和张良张家之间做选择,太好取舍。
“公主到底在担心什么?”
她经受不起秦国灭亡的代价。
她同样也承受不起眼睁睁看着张良再一次死在她眼前的绝望。
许栀坐在榻上也没他高。她掩饰哽咽,努力让语句恢复往日的语调。
她抬首,左右瞧他,“我担心你的安全啊。”
“大梁不同邯郸,吕泽是李贤的人,我不敢再用,陈平之兄虽在李贤,但陈平与之接触较少。他对你的心,我算还明白。他陪你去,我放心。至于魏咎,你在山上该是得知,以魏咎的态度,他不可能同意禅降之举。魏王昏庸,然而魏咎却是个慎思明断的公子……”
张良一点就通,他的语言都是陈述性的,“公主的意思是魏国不该有明主。”
她努力展出笑意道:“我本想杀了魏咎。可,他是墨柒的学生,你这次上山也当知晓了这个关系。”
“这与墨柒有何关系?”
“墨柒是个高人,往后我可能会有事情有求于他。他的学生,我总要留些情面。”
张良道:“魏国之状,换个君王也无法挽回颓势。”
许栀笑笑,顺其自然地搂上了他,“子房所言甚是。”
她唤他子房,但字句之间,全在秦国。
许栀没有讲述太多的为何要陈平前去的原因,她在拿出第二张绢帛的时候。
他的眼中聚集着冷月的光,准确地触及到许栀最不愿回想起的阻碍。
张良看着那张帛书,一时间愣住,更多涌现在他眼中的只有复杂。
张良的逻辑相当简单,在看似平静的水面。一旦一个锚被甩到了岸上,他就会抓住它,然后拼命地拽。
不顾自己伤痕累累,不管水面下所系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怪兽噩梦。
他还是会不管不顾地把它们往上拉。
诸如,他对韩的执念。他早已经认清楚韩国之亡的真相,知道这是必然,然而他绝不能承认的是要他背叛韩王室。
纵然他对着嬴政俯首称臣,但他不能忘记自己是一个韩人的事实。
他不能忘记张家几代高官厚禄来之于谁,不能忘记他们曾受韩王室的恩惠。
他对韩有着天然保护的义务。所以他愿意用自己的自由来换韩非的自由,所以他不得不用冯安来遮掩住颍川之事中上党秘案的公开。
张良知道,一旦公开,不止是韩臣冯安之罪,会令韩国之愚留名于史册。
顺着上党献地,再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