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僵持不下。
李贤手肘按在扶梯上,镌着不怀好意的笑,生怕这间客栈的人不知道她是公主似的,抬高了音量。
“永安公主可还要与臣在阁间坐上一会儿?”
“你。”
许栀妥协地后辙一步,紧接着,他就站到了她方才的位置上。
他躬身,俯视她,“公主快些。”
他动作之间紧凑,也不知道他从什么地方回的咸阳,鞋履非是咸阳官员之用,又沉又重,像铁一样,而且李贤偏要踩得很实,举手投足都带着一种极强的压迫感,几乎是在逼着她后退。
她从来没觉得下一个楼都能下得这么屈辱。
她方才上了几步,现在就要退多少步。
终于踩在最后一阶。
许栀转身,屋檐外的雨挡住了她的去路,处在灭魏这种关键的时候,而且张良明日一早便要出使,她可不能在今天把自己给弄感冒了。
尤其是有的人看起来不像是健康的样子。
许栀不是没有注意到,李贤方才在席间就压着声音在咳嗽。
现在他的面色有些苍白。
许栀不想开口说让他误会的关心之言。
站在屋檐下,她还要他手上监察职权,于是也没到相对无言的时候。
她思道:“我想李廷尉去广武城不出意外是与郑国一起,我曾听韩非先生说过,郑国武艺高超更甚于他。魏国之中墨家活动的痕迹较少,想来廷尉不会有事,你宽心。”
李贤道:“臣本还担心父亲。如今听来公主的分析,公主精于政务,不上朝也熟知朝中之事。”
许栀这几天没少被人给气着,不与他相争锋,和颜悦色道:“今日多谢你让姨母来见我。”
“在邯郸时,臣曾与公主所言要让你见她,臣践行所诺,公主不必言谢。”
李贤难得客气。
说着,他伸出了左手把手中的竹卷递在她面前,“此卷,臣想,公主该是需要。”
但由于他撑了伞站在外面,许栀站在屋檐下。
他递出的这个距离有些远,除非她往雨中走,不然根本接不到。
“……你递这么远干什么?”
李贤动也不动,方才还步步紧逼之态,现在又是迈出一步也不愿意了。
她身后不远处的马车,帘子被人掀开,所乘之人所着乃是御史府的官服。
李贤盯着她,慢悠悠地笑道:“阿栀,你我之间用不着站这么远说话吧。”
?
许栀被这个称呼一时间给吓着了。
她想也没多想,迈步到了他的伞下,捂住他的嘴,近一步仰着头,盯着他的眼睛道:“在外面别这样叫我。”
李贤眼中笑意更深,“臣是否可以理解成,公主的意思是,臣在芷兰宫,便可这样唤?”
“也不行。”
许栀一边干脆利落地拒绝,一边赶紧从他手里把竹卷抢到手里。
她拿了竹简,立马展开看。
“公主连这样的事情都不相信臣?”他说着,喉咙发痒,胸口一痛,腥味冲上咽喉,他立刻掩住口鼻咳嗽起来。
“你怎么了?”
但见张良已然下了马车。
李贤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当日在终南山的仇,他马上就要报。
故而刚准备说无事,他即刻转口,“近来身体不适,时常呕血。”
许栀立刻想起了她曾在寝殿的柜子里看见的那张方子,又想起自己之前无征兆地口吐鲜血。
“呕血?怎会这样?”
李贤摇了摇头,在又咳了几次之后。
他终于看到她为他而蹙眉,终于从眉间流露出一分担心。
他攥了她的手腕,又很快地放开,絮语道:“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如果你怀疑我,那也不用担心,我会比你更快地死在你不知道的地方。”
许栀心一紧。如果是与她差不多的症状,他恐怕会即刻陷入昏迷。
“景谦。你不会死。”
她想把他扶到一旁,但他就是不挪。
“快深呼吸。你别吓我。”
她赶紧去扒他捂紧了半张脸的手,要把握拳的手展开。
雨滴顺着他修长的指节滑到手心,左手手心有着之前的伤痕,但根本没有什么血迹!
许栀发现他又一次成功骗了她。
“李贤!!”
这一次真的吓到她了。
她对李贤从不客气。
她甩了一个耳光出去,李贤居然没躲,巴掌落在脸上,她打得重,她自己手疼,对方脸上也很快泛了红。
下一刻,她的手腕被他抓住,一个重力,就被拉入了他的怀中。
就在她展开他手的前一秒,掌心的血已经被他藏在了深色的袖边。血与深黑融在一起,根本看不到了。
李贤担心红石给她造成困扰,死亡与疼痛对他来说不过如此,也不吝惜再来一次。
李贤直到在终南山上,直到他从夏无且那里听到那些话。他才知道自己完全错了,她看张良的眼神,她为张良做的一切,他都感到无与伦比的痛苦与嫉妒。
而时至今日,他方才明白,他唯一害怕的,就是她的视线全然离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