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不说话。他没料到她看到了自己。
她淡淡笑道:“你初来咸阳的时候,自称为,降。”
张良还是说不出准备好的绝情之言。韩非提醒嬴荷华不要企图嫁给张良的时候,就已将他这个学生看得清楚——他和自己是如此相似的人。他摆脱不了王室的身份,他无法违背自己的家族,失去了这层身份的他们,就会在某个节点失去自己。
现在,很显然,钉死在束缚之中似乎是他们的宿命。
她决心要从里到外的,把张良从高高在上的台子上狠狠拽下。
“先生难道忘了,这个降字本身的意义?”
她要他记住俯首称臣这四个字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摆脱。“你既不想在秦国,那便也不该出现在此。”
硝烟弥漫。
一个侍从的声音骤然从低处的台阶冒了上来。
“公主殿下。长公子在山下等您一同回宫……”
他从底下走上来,但没走两步,后颈就受了重创,一顿就昏了过去。
“先生!”陈馀大喊一声,他和张耳两个人都是有名的剑客。
张良见他二人比预计更早现身,凝眸一沉。
看见这两个魏国人。
许栀的情绪终于崩溃殆尽。一早在他出使去魏国,便造成了今天这场景。
墨柒说艰难,便是此意。
——必须要做选择时,任何人都不得折中。
许栀顿时笑出了声,几乎咳嗽。“十年相处,我竟不知先生在私会故友这件事上,也还这般锲而不舍?”
在外人看来,尤其是陈张二人眼中,嬴荷华这话听来也可笑,这一对不合时宜的师生从头到尾就是冲着要对方生不如死去的。皆是互相欺瞒,哪有值得要问的。
可说来最讽刺的就在这里。
许栀和张良之间没有错位的误会。
所有的罪孽都是鲜血淋漓。
她滞韩,加速韩国灭亡。又不顾张良的身份,直接将他捆来了咸阳。
而张良。他企图毒杀她,策应刺客都是真。
这样一滩鲜血之中的土壤,却偏偏开出来朵娇艳的月季。
她毫不藏掖她的真心。
他也无法逃避因她而失神的心。
李贤对付张陈两人绰绰有余,何况还有阿枝。
韩非虽是高手,看样子,他并不打算插手。
而张良,却是一个不确定的因素。他素佩剑,但极善用弩。
李贤担心许栀仍怀有当年古霞口那种——一了百了的想法。
只听她的声音漂游着到了他耳中。
“卷轴出于谁手?”她蓦地问。
李贤顿了顿,竟无法看穿她的心思,又见张良。
这场较量之中,没有赢家。
“臣父。”他说。
于是,不消许栀打开,那卷中写了什么,也便无比清楚。
她不能强求任何人改变自己的理想。
于是无后顾之忧,也叫她彻底将这变成自己能够掌控的局面。
李斯。要除掉是异类。
张良让她明白。
一味血洗会让反抗的声音无处不在。
千千万万的六国之民,并非只有顺从这一条路。
这一次试探,是法家意志服从的调试。
那么,许栀最好让李斯知道,毁灭和崩溃夹杂着摧毁的不只是他人。
还有自己,包括秦国本身。
铁血铸就的尖锐,只能让她用决绝来挣脱。
“我看各位各有各的心思,聚集在此,好不热闹。”陈馀还饶有兴致的在一旁调侃。“于我来看,终南山上并无乐事,不如我们这就下山吧。”
许栀轻飘飘的把事实揭露,“陈馀先生也算信陵君座下名士,你却趁人之危,想在我当日昏迷之时发箭杀我,现在还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下山?”
“空穴来风之言,公主可别听。”
“空穴来风?李由将军亲口相告,还有假?”
陈馀俨然一副毫不知情。“列国传闻公主殿下快亡故之事,如今我见公主安然,可见很多传闻都是无稽之谈。”
张耳在一旁数次提醒他别开口,他还是不理。
他音一落,转而摆摆手,就要绕过那个被他打晕的秦国侍从。
“先生。我看,你也快离开吧。”说着,将剑往肩膀上一抗,乐哉的离开。
大抵是双方都不知道对方在树丛间埋伏了多少人,也就显得格外克制。
许栀抬眼,瞥了眼陈馀扬长而去的背影,盯着张良,对李贤道:“此人畏罪潜逃,监察还不开枪?”
李贤终于明确拒绝,“臣不,会。”
那个不会的会字还没说出口。
她命令他抬起了手。现代人大多没开过真枪,但谁没在游乐园打过气球。
许栀转而迈山两级台阶,比他略高。
“不会开枪,我教你。”
她的手覆在他手上。
一向深沉的李贤头一次表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于是被迫扣动扳机,对准陈馀,连开三枪。
只有一发落到了实际。
三声枪响,黑色的轨迹之上,注定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