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的。他年轻的时候,穷是穷了点,但绝对算得上沉练从容的翩翩士子。
岁月是把杀猪刀这话不假,除了三十六岁的嬴政和本来就年轻的蒙毅。
在坐的王绾、冯去疾、李斯,谁也不如二十年前那般养眼。
只是姚贾心里还是挺受伤,因为单看满座的人,发福的居然只有他一个!
“臣斗胆猜啊,大王也不会要你歇的,此下怕是廷尉这几月来唯一的休息的时间。”姚贾又喝了口酒,“我看廷尉还是得多吃点,倒也不用二十年后老了,像顿弱老上卿那般瘦骨嶙峋。”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笑了。
磁性的笑声震动案上的酒水。
秦酒浑浊,模糊了君臣,模糊了时有时无的斗争,好像这十年来,他们只是一群挚友,共同要完成一个从未有过人完成过的梦想。
二十年,多久啊。
他们谁也不知道二十年后会发生什么。
嬴政笑道:“还望姚卿你多加锻炼,最好还如当年青袍之貌。切莫令寡人对面不识。”
对面不识。
李斯蓦地一怔,心口莫名其妙的发痛。
他眼前划过一个让他心悸的画面,自己身处大狱只有白衣蔽体,白发蓬乱,脸颊全是血,憔悴不堪,潦倒脏污。
这样的他,嬴政当然对面不识。
而他居然听到有人说了一个词。
——“先帝”
这个声音来自于嬴政身边那个宦官。
刹那,他更是痛得厉害,攥紧了袖口强撑。
不会。
李斯觉得很难受,心底带出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情绪反复起来。
他觉得一定是后果。他早年噩梦做多了,自己儿子不安分,嬴荷华一天到晚惹是生非,又在长大后喜欢和他对着干。
他被气着了。
再如何,嬴政比他小十六岁,无论如何,他也绝不可能走在自己前面。
王绾这时才开口,他之前受了风寒,又和李斯争了些时候,已不乏占下风。
王绾说话都有些哑:“既所言与永安公主有关。这样久,公主还不曾来,臣去……咳,臣,”
他刚想撑起来。
赵高鲜少的见缝插针,朝嬴政一拜,又朝王绾道:“大王恕仆臣之罪,丞相大人身体不适,仆这就去迎公主。”
嬴政刚说了那句话之后,许栀就知道朝臣少有敢接话,便要自己到正殿去。
结果就在这么五百米不到的路上,莫名其妙的出来个宫女撞上了她,衣衫就这么巧合的被打湿了,只好又折返偏殿再换一身。
许栀原本还有些疑惑,直到看到赵高。
“我看侍中是终于来了。”
伏在地上的赵高背上已经湿了一大片,额上也全是汗。“公主殿下……殿下请至正殿。方才仆未能及时接殿下,罪该万死。”
“罪该万死。”许栀念了一遍,瞥了一眼赵高,轻呵一声,“侍中。”
她道:“入偏殿时,不曾见到你在殿外。”
赵高心头不安。
这十年来,赵高除了在嬴政身边做侍中当宦官,加上他素记律法典要,也有顾问之用。嬴政是个很难信任别人的人,赵高唯一的底气,莫过于来自于共在少年时之患难。
嬴政权威足够大,那他自然能沾光。
诸子百家之中,最为强调君主之威仪的,以法家为最。
而嬴荷华将荀子从齐国保来秦国。
赵高的确不想让嬴荷华参与到章台宫的会议。
本质上,他不希望李斯失势!
只是方才嬴政那一问,着实可怕。
嬴荷华这些年多数时间不在咸阳,赵高觉得唬住她并不难。
只见赵高摆出另一张面孔,赶忙又上前一步,“因仆见公主直朝此处而来,以为您有别事要做。”
“你倒是揣测得准嘛。”许栀笑笑。
赵高不由得一抖,身体发寒。“仆…”
她见他伏低身子,像是一条隐没在草丛之间的毒蛇。
“公主,还是快些去殿中。莫让大王久候。”
许栀进了殿中,这才知道,她是多么准确的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话头上。
李斯早就和她撕破脸了。
而嬴政最恨谁提六国之务一切如旧之类的言语。
要说赵高不知道那些话头,那也是不可能的。
过去,一切以灭六国为要,许栀为了防止另一个“赵高”的出现,像是出现燕丹之死那种错误,她务必要保证让赵高既存在,又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被合适的除掉。
帝国既然走上了一片绚烂的光彩之中,既然她已经决定无论如何也要走上这条路,那就该杜绝所有的错误。
秦朝,绝不可再一次与赵高共存。
嬴荷华见到嬴政。
赵高心里七上八下,但面上仍是低眉顺眼的模样。
她入殿随婢女行至案头,掠过李斯一眼,看不到他有任何神色变化。
“女儿拜见父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