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宗明手虽然被打了,但脸上却露出淡淡笑容,对她的小脾气十分纵容。
“好,以后都不说了。”
挽月这才满意,准备对他说一句原谅,这时肚子却忽然咕噜了一声。
两人都是一顿,贺宗明面露惊讶,挽月稍显尴尬,小手捂住肚子。
贺宗明眼中倾泻出笑意:“我刚刚讲话冲,也是因为刚起来没吃东西太饿了,你要是已经原谅我了,应该不介意陪我去吃点东西吧?”
挽月知道他是给她解围,脸微微地红着,点了点头。
路边的店铺和馆子也不知道怎么了,竟然一家开门的都没有。
两人最后又回了竹屋。
女主人早已经准备好饭菜,摆在挽月昨天休息的房间。
这些菜有鱼有肉的,还有些挽月见都没见过的海产品,丰盛极了。
更让挽月惊讶的是,碗里全是白米饭。
现在到处都在战乱,百姓已经无心耕种,鲜米早就成了稀缺货。
在苏家,挽月只有被贺宗明帮扶的那段时间吃过白米饭。
后来贺家垮了,苏老爷翻脸,挽月便全是跟着下人们吃的黄米饭跟米糊糊。
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吃到了白粥和鸡蛋,粥还是水多米少。
色香味俱全的一桌子饭端上来时,挽月的眼睛直接亮了,惊喜溢于言表。
“这么多的菜啊,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吃吗?”
她咬着手指,眼里渴望又纠结:“会不会太浪费了?”
贺宗明笑看着她,相比没找到阿立那个失魂落魄的样子,他还是更喜欢看她高兴的时候。
他往挽月碗里夹了一筷子鱼眼睛。
“先吃吧,也许我们吃得完呢?”
他这筷子是他自己用过的,如果是礼仪周全的大家闺秀,又或者是受过教育的有文化姑娘,这时候一定会意识到不对。
但偏偏挽月是大锅饭从小吃到大的,多数时候,苏府的下人们吃饭都是一个盘子一堆人抢,筷子你来我往,谁也不嫌弃谁。
她也就没觉得贺宗明这举动有多亲昵,肉到碗里,她就自然地夹起来吃了。
一桌的饭食,就算是在春城,这样的规格也是顶尖的。
更何况是已经一年没吃过什么好东西的挽月。
在尝了第一口后,她就小筷子乱飞,嘴巴塞得鼓鼓的,跟个小仓鼠一样,再也没停过。
反倒是先说饿了的贺宗明,除了刚开始动了动筷子,后面就基本没吃什么东西。
更多的时候,他在看着挽月。
挽月在吃东西的几次间隙抬起头,都恰好跟他对视上。
挽月疑惑地摸了摸脸:
“怎么了?我脸上有饭粒吗?”
贺宗明嘴边含着淡淡的笑:“没有,你继续。”
挽月对他甜甜一笑,再次低头大块朵颐起来。
贺宗明看着她,眼底一片深色。
他曾经一度沉浸在杀戮与仇恨中,精神陷入麻木。
就算是上了战场,与洋人厮杀,也缺少几分荣辱感。
同样都是抗敌,他不明白自己出现在战场是为了什么。
保家吗?他的家已经没了。
还讽刺地死在了同样黄皮肤的自己人手里。
卫国吗?国里没有他的家,他要这个国有何用?
实事求是地说,曾经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贺宗明满心仇恨,甚至忘记了挽月。
在阖家欢乐,衣食无忧,人人都把他捧在手心,让他用不着为任何事发愁时,挽月的存在对当时的贺宗明来说是一个新鲜的事物。
他以高高在上的救赎者姿态出现在她的世界里,把一些他拥有很多,并不在意的东西送给她,把她当成小宠物一样养,从她身上体会着乐趣。
可当所有他熟悉亲近的人都变成尸体,当贺家的百年家业付之一炬,当他拥有的一切都被毁掉,他在安逸时期对挽月的那点兴趣,年少懵懂时的一些念头,就都变得无足轻重,不值一提了。
直到某一次战场,敌我双方都耗尽了子弹,开始了用刺刀拼杀的地步,那人一刀砍向贺宗明的脖子。
贺宗明脖子没断,项链替他抵了一命。
是那个写着挽月名字的木牌。
他走时随手拿走,是耍了个心机,希望挽月不要忘记他。
可到头来,是他先把她给忘了,甚至也忘了她的东西一直被他随身佩戴着。
不过自那次以后,贺宗明就把挽月又给想起来了。
也是想起她的那一刻,贺宗明又重新燃烧起对生活的渴望。
他终于对当初莺莺燕燕满园的父亲可以共情了。
贺旅长当年之所以会养那么多女人,大抵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
孤独,在那个被称作家的地方,找不到归属感。
怕死了以后,没人能够给自己收尸。
贺宗明在想通那一切的时候,也就下定了决心,他要回来带走挽月。
此时看着挽月埋头在饭桌上,只不过几道简单的菜肴,就一脸满足和幸福的模样,他更是坚定了自己心中所想。
家没了,可以再建。家人没了,可以再自己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