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宣弘殿一片灯火辉煌,窗扉微微敞开,依稀可见帝君在摇曳灯火下的冷峻侧颜。
方随云叹了口气,眉宇间是满是担忧,自从那位离开后,帝君便一直是这种状态了,批起奏折来,经常彻夜不眠。就算是入眠,也是不得安稳,若是如此,帝君又为何不亲自去见她呢?
想到帝君次日还要早朝,他在原地再三踌躇,最后还是走向前,轻声询问道“陛下,已经子时了,可安寝?”
“你先退下吧,若有事,孤自会召唤你”万俟域并未停下手中的毛笔,只是淡淡开口。
“陛下,龙体为重啊”方随云沉声劝诫道,这位主子他从小看着长大,如今见他这副模样,又怎能不担心。
“退下!”万俟域薄唇紧抿,握笔之手稍稍使力,骨节甚至开始泛白。
“是,奴才告退”方随云只得垂着头慢慢退了出去。
这世间啊,唯情爱伤人啊!纵使是一代帝君也不能幸免呵。
见那人身影已经消失在殿门外,万俟域才敢放松了身子,搁下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神情落寞,他起身走到大殿的一角,望着琉璃盏中已经燃烧了一半的红烛发呆,一滴滴的热蜡滴落下来,滴在烛台之上,留下一块块的斑驳蜡印,似在哭诉落泪。
他目光迷离,似看着烛光,又似透过烛光想着什么,火光摇曳,他脑海之中浮现出芙兮那张小脸,她开心的,难过的,依赖着他的,或是…她离别前的那一抹凄惨的笑容,他都记得那么刻骨铭心。每个午夜梦回,都被她的离开惊醒。
以至于他早已不愿入睡,因为即使在梦中,她都会狠心离开自己。这番痛楚,他又岂能再经历?
如今,她已经离开自己五年了,而他,早在三年之前便得到了她的行踪,而最初强烈想将她捆绑在自己身边的欲望,早因为时间的沉淀有了变化。
他知晓自己不能够这般自私,她是他心爱的人呵,他怎么忍心折断她的羽翼,怎么忍心让她背上惑君的罪名,怎么能束缚着她与自己一道困在这宫闱之中。
他只能派着暗卫偷偷跟踪保护着她,每日向他汇报着她的情况。
比如,她为当地百姓务农,却不小心割伤了自己的纤手。
比如她的行侠仗义,只身前往山贼营地,只为救出被困的百姓。
再比如…她在一次游湖时,与绮里漠相遇了,从此二人结伴而行,看尽这万千山河。
万俟域扯出一抹苦笑,这个消息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刃,一寸一寸割着他的心脏,而这样巨大的痛楚,他却只能被迫承受。
如今的他,已经做不到像当初那般任性地将她夺回。
他不禁自问,如若时光重来一次,他会如何抉择,答案是肯定的,他还是会做与从前一样的选择,他无法,无法摆脱这江山的束缚,不是割舍不下,而是责任,身为万俟一族后代的职责,身为帝君的职责。
如若有下辈子,他多想自己不再出生于帝王家,即使他只是个山野村夫,而芙兮,只是一个普通的采茶女,他们一起生活在高山峻岭之上,她采茶,他打柴。他们携手相看日出日落,一起策马同游于桃园里,一起笑听山涧水声。
万俟域的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容,他迈走步子,掀开珠帘,走到书架前,只见上面一摞摞全是卷好的画卷,取下其中一卷,解开绳结,摊开来。
画卷之上的一笔一划都勾勒得极其用心,甚至连衣袍之上的暗纹都用淡墨细细描绘出来,栩栩如生。
上面赫然是一男一女策马同游于被大雪覆盖的山林之中的画面。娇小的女子完全窝在了高大男子的怀中,男子身后披着狐裘披风,将女子裹得紧紧的,双臂环住她牢牢握住缰绳。看着飘落的雪花,女子脸上满是兴奋,而身后的男子则宠溺地看着人儿。
这是他脑海中出现过的无数次的画面,他多想看着她,抱着她入睡,一闭眼,一睁眼,她还在他的身边。
而现在,只愿她从此笑看花开花落,游尽大好河山。
以君之爱,还彼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