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纷纷的雨,送走了折梅山上来的客。那几个说,大王时常外出的,夫人又闭关了,没人看家。姐姐便使药娥整治送行的酒菜,欢欢喜喜送回去了。
外边儿细雨绵绵,姐姐房里喧声片片。那时因姐姐看着簪儿小手,也纤纤可爱,便使她来给自己梳尾巴。
簪儿头一次做这个,往日见别的姐们儿来梳,姐姐好似极为受用。这时自己拎着那一节雪白毛绒的大长尾,心里又是怕,又激动,又好玩儿。将一把暖玉短梳子,一下一下,轻柔慢细地去梳。
那尾巴又长又大,修毛浓密,雪亮白净。只是拖在手里,一股暖热,便透沁心脾,却倒似给姐姐抱在怀中,温存亲热一般。簪儿抚摸在手里,只觉得顺爽,爱不释手。
前些时子成把那青云王送与他的一个丫鬟,又给姐姐骗来安在房里,唤作了桃青。簪儿呼作是桃姐。这桃青与簪儿极是合得来,两个一般的性子,终日腻在一起,无话不说。难得这般,才使簪儿每天笑颜逐开,心赏事乐。故此姐姐这时才叫她来做。
昨儿阿暇也在姐姐房里。那时却是另一个姑娘给姐姐梳着,恰好有个公子哥儿是这里的常客,只迷恋于她,使小厮带了银子来请她家去,那姑娘便去了。阿暇看见了,便上去也要给她夫君梳尾巴,谁知一把在手里时,一阵暖滑,她便使劲一攥。惊得姐姐“咦呀!”叫了一声,又唬了满房子当街上一跳。花仙自然又火了,又将她来锁着,吊起吹风。
说起此事,姐姐因给簪儿伺候得畅快,却连书也不看了,只跟花仙药娥等一并聊天儿。
那药娥是个规矩的,当时便道:“我看除是她自个儿亲爹,才管得她,别个都不顶用。”
花仙却是个浪的,直笑道:“亲爹能有甚么?别说是咱们,就是真凡人,上自皇帝老子,下到村农庄汉,打爹骂娘的,自来也没见少过。俗话怎么说?爹打儿子,锻炼身子,儿打老爸,打死算罢。”
姐姐尾巴上舒坦,浑身都懒动,书也拿不稳了,趴在床上,合着眼,笑吟吟地道:“这事儿也不是都这样,还得看什么爹什么儿。老子混账崽子当然王八蛋,老子规矩崽子也闹不到哪儿去。咱们这儿贪食街上的卖糕点的老王家,祖上的规矩是兔崽子在家,要砸东西。他爹还在时是砸了,甭管因甚么事儿,看见东西就砸,他却抵死也不敢动他老子的鸟笼子;到他儿子大了,自然也这样,争吵了也不打老婆,甚么桌椅台凳,杯碟桶盆,什么能砸烂就砸什么。独有一样,他也是死了也不敢碰上一下的,就是家里那些个蛐蛐罐儿。”说得房子里的通都笑起来,调侃那一家子。
簪儿见说起这等话,思念起本家来。此时对家中境况已记不大清楚了,便回头去看看那镜子。镜子里的家,却仍没变,土墙茅草,篱笆柴扉。那儿倒没下雨,家中却只得母亲一个。爹与哥哥,想是下田里去了。
是时天下风起云涌,天灾降于寰宇,人祸起在海内,妖邪遍野,神明争战;烽火四方,燃万里枯骨,哀盈八荒,唱盛世颂歌;鬼魅无阴兵引路,冷血微泣妇洒扫;手足反目,祸起萧墙,朝纲败乱,父兄成仇;上三十三天,下一十八府,忠义生变誓言毁;海外兴盖世之浪,州中倒擎天之峰,乾坤行不世之恶,香奁滴蒲柳之珠。
黄老汉那日卖了女儿,回到家中,却不想竟给那作虚情找来的一个婆子说,北镇里左员外府上,也卖去了一个女儿。那老汉惊得吃不下饭,思量来思量去,也不得一个因由,便寻一个空闲时候往那日卖女儿的山里镇上去看看。谁知那镇子居然再寻不着了。
此事不得明白,便如悬石心上。于是又想着哪日往那员外府上去看看那另一个。他却又怕,又疑惑,又踌躇,一拖再拖。勾栏里卖的女儿得的银子,也不敢使。只是一个胆子小,愁得掉光了头发。过了年,下了雨,种了庄稼,得了一个安稳的盼头,才下了定心要去看女儿。
于是一个晴空乍暖还寒之时,便去那北边儿镇子上,左员外府里,告说想见一见女儿。那员外府上正是争名逐利,自相杀食,阴谋算计的时节,哪个得空理会他?
老汉站在门首,空等了半日,也不得个信儿。站门的几个汉子还讥笑于他。老汉已自打起退堂鼓,正要愁眉苦脸转身走时,却听得他女儿在里头叫唤他了。
黄老汉自然吃了一惊,抬头去看,还真是他女儿二妞呢。在这儿养得伶俐可人,娉婷袅娜,又长得高了些儿,已出落得有些美人儿的样子了。这个二妞倒落落大方,举止得体,也不怪那几个门边的汉子,自与老汉说道:“爹,进来吧。”
门上的几个见是府里当今的红人,忙赔笑贴脸。二妞也不睬他们。
老汉当此形势,哪敢出个声儿,只得跟着女儿,唯诺地走进去。也不敢抬头看那富贵人家的红墙绿瓦、雕梁画栋。
二妞领着老汉,往里行去,一径上却有府里的人与她打招呼。各个都是好言好语,阿谀奉承。二妞大都不理会,逢着几个穿锦着绣的,便给一眼,抬抬下巴,略扬唇应一应儿,便算是给脸了。
两个一路走,到了一间房里,却有几个年长的媳妇儿,在那儿闲聊呢。这个二妞与她们说两句话,那几个便出去了。又让老汉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