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药娥几个,听到这里,心里唏嘘不已。花仙却善能解语,只看她脸上柔情,已知道了她与兄长两个远不止此。说不尽多少风中相依,雨中相偎,道不尽几许耳鬓厮磨,齐步并肩;春秋尽去,月岁还来,风烟俱净,红尘如流,两心逐逝水,兰若情无猜。
那妖说着,心中思念一起,不由得嘴角露出笑来。她想了一时,语气一转,又道:“那一年风雪大,我两个在外禁受不住,便去寻一家暖和的房子,躲在房梁上。那房里火盆烧得旺,因此一时舒了防备,人家摆上桌的饭菜,我便想趁他转身,下去叼一块来……谁知……谁知旁边还躲着一个小子,他却手快,一下就把我抓了去。”
她忆起当时情景,也显出惊慌的神色,顿了一顿,续道:“我当时怕极了,挣不脱他。他拿了我,去和几个小孩儿炫耀。那几个崽子……他们将我丢来丢去,还拿脚在半空里踢我……”这几句话,从这妖嘴里说来,虽已竭力克制,但其中愤辱之情,哪里掩盖得住?
姐姐蛇精等,深知凡人天性,人与人尚且自相欺辱,何况是一个拿在手里的畜生。
那簪儿闭目忍了一回,再接着道:“我那时已不能够逃脱,被他们拿来玩。却在角落里一眼瞥见了我哥哥……可恨……可恨我……恨我那时不争气……叫了我哥哥一声……”她说了这一回,声音已开始呜咽,两眼噙满了泪,只忍着不滴下来,咬紧了牙,摇头怀着伤。
姐姐经历的事多,此刻已不如年少那时,容易动情。她悄悄看了一眼花仙,只见那仙子凝注着附了魂的簪儿,不发一声。
女鬼却易于触动,被那妖满腔恨一激,也沉声哭了起来,一时幽幽怨怨,一时苦大仇深。
这妖沉默了一回,往下说道:“我哥哥听见了我那一声叫唤,终于冲出来,往那一个……要接住我的小子身上一扑……我才得落下地来,跑开了。哥哥却……我哥哥却……给他们抓住了……”这几句虽说得并不激动,她的眼泪,却终于滴落下来。
话头一起,便停不住。她本来遭逢了这样的事,将这些话,一字一句,都在心里,已不知念了多少次。每回总只是说给她自己一个,自己听,发泄愤恨。此时虽是半受逼迫,又中了花仙的法术,却实是机会,索性将一切倾注在话里,说了出来。
“……他们虽让我逃了,我哥哥却落在他们手里。那一个杂种……他掐着我哥哥,与那几个说笑话……他们都在笑。我没有办法,看见他们拿我哥哥出了城,往一个树林子去了,只得远远地……悄悄跟上。我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心里又怕,不敢跟紧……中途还被一个小子发现了我,我愈发不敢跟上了……可是我心里……我心里担心着哥哥,只得再去寻他们。等我找到了他们时……他们竟……他们竟然……竟然……”
那时,这簪儿已激动到了极处,泪眼婆娑,放声大哭。那两个“竟然”已是嘶声竭力喊出来的。她全身都绷紧了挣扎,两个手又在握拳扯拉。那两根细红线,本来稍一用力,便即是一二岁的娃娃,也就弄断了。此时给这簪儿激怒之下,全力抽扯,竟不能脱。
“他们竟然!将我哥哥斩去四肢!剪耳剜眼!扒皮断尾!水浸火烧!啊啊啊……扔在地上……还拿脚来踩他!我……我……哥……哥哥……”
姐姐几个,俱都惊得不发一声,只在一旁,静静地听她说,听她哭。药娥最是心软,只听了一半,扭过头去,掩嘴也忍着泪。
“……我……我那时一片空白,冷不防他们,埋伏了一个小子,将我也擒住了去。我一遭变故,登时醒悟过来,恨不得……恨不得将他们碎尸万段。可是我那时法术未成,又不通变化,他们一个个身躯长大,我如何敌得过他们?眼看我也要身遭灾祸,我哥哥……我哥哥那时已奄奄一息,他却翻身起来,拿断足行走……他没了眼睛,却听到了我的叫声……他浑身血淋淋的,又是一扑,将我救了下来……我一落地,便听到了他喊那一声——‘走’……”
“我一生一世,也不曾违过我哥哥哪一句话,哪一个字。我那时虽欲与他同死,却因听了他那一声喊,又见人来捉我了,心里怕起来,只得逃跑。”
花仙听毕,又容她哭了一回,才看着她道:“那几个小子,就是左府里的人吧?”
这个簪儿淌着满脸泪,混着一道血,映着青灯,狠恶地道:“没错,我已探清楚了,有三个是姓左的。其余几个,是府上的管家下人。现长大成人,分管各房。”
姐姐却关心着她如何报复,便问说:“那么你要怎样,才能消解仇怨呢?”
那簪儿心中,已将这件事想过万千遍了,此时开口便道:“我要怎么样?”一想起往时想象中那些折磨仇人的手段,心中快意大盛,冷笑几声,说道:“我要他全府上下,一个个众叛亲离;子孙后代,穷三代,苦三代,贱三代,而后断子绝孙;那几个折磨我哥哥的,我要他们……要他们……受着胜过我哥哥百倍的苦楚,全身上下,里外分寸都痛苦不堪。我要将他们做成人彘,叫他父母兄弟,亲生儿女,来一口一口吃尽他身上血肉,我要他们……”她越说下去,越是喉声嘶哑。而且悲痛已极,后面几句,竟听不出说的什么,只是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