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将近,姐姐与药娥回山里带了许多酒来,为因她院中的好酒已被喝个罄尽。
那时却是因庆贺送走了二郎,又得了逍遥自在,不必担惊受怕。修补好了窗子时,便尽数唤回了走出在外的女妖女怪,在姐姐房内,隔三岔五摆了好多回的小宴。
二郎去了那天,干娘还来了姐姐这儿一回。借着金铃的身子,气急败坏骂姐姐,如何又去招惹那等样人。姐姐心情舒畅,笑嘻嘻地调侃干娘,气得干娘说不出话,栽倒在地,一点元神,又回去了。
虽是吃吃喝喝久了,一大家子却并不腻味,好酒好菜成天有,舌头没下锅,也险些儿吞了下去。
这一日,又是一张大桌,觥筹交错,妖精凡人一锅熟,哪里还管甚么营生。桌上的豆腐是鲜香麻辣,竹笋是茶香清甜,鲤鱼也是糖醋,排骨也是糖醋;猪蹄东一盆焖炖,西一盘老酱,南一碗红烧,北一碟汁卤;芹菜香菜,豆芽演样的是金箍棒,豆角打死的是猪悟能;烧鹅烤鸭,鸡丁辣子酱爆,肥羊圆蹄,面筋蘑菇蒜葱;还有白切的凉拌的,红烧肉回锅肉,端的是珍馐满目,吃得嫌嘴小肠瘦了。
那里比先时还乱,一个个吃的吃,喝的喝;花仙面前,都摆满了竹签牙筹,是她与旁的行令猜拳,已不知输了多少杯酒,兀自笑颜逐开,嬉笑打闹;簪儿被金铃摁着灌了三杯,虽那酒淡劲微,也把她醉得颠倒摇晃,便伏在药娥腿上眯眼;姐姐脱得半身精光,含着冷玉,趴在床上,使桃青梳着尾巴,嘴里只是“嗯……嗯……”地舒服得直喘气。
院子里还来了一个,新近入了门的,便是那个杨家的寡妇柳氏。她自熊精给二郎拿了去,便没点钱财收入;又爱面子,强要人前风光时,典当了家中金银首饰器皿,自然活受了不少罪;旁的邻舍,晓得她是个外强中干,又水性杨花的,哪个来救济她?姐姐也不急着收她,待她走投无路到了生死关头时,才使药娥去问,不如卖了身子,来在院中,还能过得日子。
这柳氏思量了许久,她向前鄙夷那勾栏烟花之时,何曾想过今天,又且花仙在这院中,她哪里有脸有皮来。但实在是无计奈何,只得应允。来了院子里,竟见了满屋满楼,皆是精怪妖魔,吓得她没魂没魄,要命要死的。
过得几天,见那些女妖们,也不来害她的性命,放下心,大起胆子来,又放浪了。
此刻在姐姐房中,与花仙放对,也喝了几杯,也赢了几杯,把她小看了来。却因眼前酒空了,花仙转头去问小丫头递瓶酒来,还要抬手去接。那柳氏见花仙转过背去,就背后斜了花仙一眼,眼中鄙夷厌恶恨憎怨毒,如要活剐了人也似。花仙回来,倾瓶倒酒,却手一扬,那杯酒盖脸兜头泼到柳氏面上来,淋漓得她妆残色乱。登时大怒,看向花仙。那仙子手里一个空杯,眼放寒光,冷冰冰地也斜眼看她。
那柳氏吃这一亏,不曾受过这等欺辱,心下大怒,便要发作。她在凡间凡人堆里二十余年,若是这等境况,怎么也该是有人过来,问她怎么回事,要么做和事的劝解,要么讲公道话帮忙,要么有的起哄叫喊,要么就也有事不关己,冷眼旁观的。只等有人来相帮助她,便要趁机撒泼,哪知满房人都不睬她。便向四围去寻人帮架,而一房子人,竟真是各个都在吵闹争架玩儿,无人来管,就连这数日来,与她较好的几个,此时也不理会她了,自在喝酒吃东西耍子,还要看她笑话。
花仙泼了那一杯酒,眼盯着柳氏,又将起酒瓶来,再斟了一杯,拿在手里。
这柳氏此时方知,人在屋檐下,比不得从前了。只得含恨怀苦,自出去寻水来洗,找干净衣衫来换。
院子里争斗吵架的,日日都有,花仙打骂个把姑娘,连个事儿都算不上,哪里会有人来管。
又过得几天,姐姐仍趴床上,与药娥说些有的没的道:“……这厮真个无礼,嫖了姑娘,也不给钱……”药娥看着簪儿绣花,笑笑不说话,再看了姐姐时,竟见她又两眼直勾盯着镜子。
这一盯,又把满屋子姑娘妖精都震住了。上回姐姐也这么盯着镜子,就来了个二郎,把她们弄得鸡飞狗跳,这回还不知来了个甚么神仙,通都提心吊胆看姐姐。
那姐姐拿手撑起身子在床沿上,微微一笑,与药娥道:“来了。”
药娥听见如此说,也去看着镜子,颔首沉思。
姐姐在床上一坐,坐起来时,便道:“玩了这么久,也该够了,收拾收拾,咱们有客人。”
屋子里的,听见这么的,原来不是神仙,便停酒住杯,收拾起些残羹冷炙,碗箸杯盘;卷叠起桌布,拿去浆洗,拾掇了桌椅,拿去摆放;有些微醺半醉的,扶伴去歇,有些饱撑满涨的,死样活气躺在地上,又拖出去了。
姐姐便唤药娥,使几个姑娘,去在后边儿小园子里。院中经了二郎那一回,又开始招待些客人,此时教姑娘们引去了,空出园子来;便在那花前柳下,摆上了一张秋水雁回几,端放了天青花瓷杯壶茶具,又在一旁下个炉子,药娥烧煮起茶水来。姐姐便坐下在几旁,舒展尾巴,把玩着那枚玉。
过了那一时风清天凉,便有个女妖来,报与姐姐道:“外边儿有个道士,带着一个孩子,说‘求见熙妃娘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