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芳殿内,大司官将怀中熟睡的女子轻轻放于床榻上,拉起被褥为她盖好,坐于榻沿凝视着她沉睡的脸庞。他终究是不忍伤她,他看着的她长成这般模样。不知何时起,心中滋生出了怜惜。这份怜爱,如今已根深蒂固,无法撼动。他不明白为何一向乖巧温顺的她,今日如此的无所畏惧,竟视死如归一般。黄桅意,他心中咀嚼着这个名字,已许久无人敢在他面前提及,久到恍若隔世。他的脑海中已无法拼凑出她的样貌,这三个字如今带给他的,更多的是耻辱。听闻她那样的孤独凄惨的死去,他心中竟生出一丝快意,若是当初她选择了他,她如今应还是高高在上的花迎宫宫主,可惜她有眼无珠,错选了王轩那个薄情郎。
那时他只是花迎宫家仆之子,黄桅意于他而言,仿若天边星辰,高不可攀。他每日藏身于花丛之中,只为在她出门修习功法时,偷偷的看上她一眼。她是如此的美丽,容貌清秀绝俗,气质高贵的如天上的仙子。他每日偷偷的看着她,却又时时避开她的视线。他不敢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唯恐自己一身的破旧脏污,玷污了她的眼睛。
这日清晨,黄桅意一如往常,走出庭院前往花迎宫大殿修习术法。他也似往常一般,早早守在花海中,修剪着枝叶。他已无需看,即能知道她的身影正向这边走来。他将身体藏进花海中,一双眼睛似鹰般凝视着那婀娜的身影。他发现她的术法书遗落在了花丛中,而她好似并未察觉,身后也未见侍女跟随。他盯着那本术法书,心跳如雷,终是未能抑住心中渴望。他大步踏出花海,捡起那本书,看向那曼妙的身影,鼓足了勇气,哑声叫道:“小姐,你的书。”
黄桅意闻声滞住了脚步,回首看向他,晨曦中,她的娇美的面容上泛起一丝浅笑,美的惊心动魄,令这一片花海都黯然失色。她走向他,步伐轻盈,今日她似心情甚好,全身散发着温暖的朝气:“谢谢你啦!小花匠!”她接过他手中的书,微笑着转身离开了庭院。他伫立在花海中,回味着那张笑颜,许久未动。这是她第一次与他说话,可是他在她眼中连一个姓名都没有,她只唤他小花匠。他心中不由泛起一丝痛楚,他渴望在她心中留下姓名,他想让她知道,他叫花风然。为了这个念想,他每日都早早的守在庭院的花海中,期待着下一次的机遇。
然而,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这一院的眼睛,检举揭发以求赏赐,向来是那些仆人们最乐意做的事。他被绑在了大殿中,黄宫主高高的坐在殿上,俯视着他如看着地上的蝼蚁。他眼中的鄙夷似一把利刃将他牢牢的钉在地上无力挣扎,他没有否认。任皮鞭一次一次抽打在他身上,打得他血肉模糊、皮开肉绽。依旧未否认,他爱慕她何错之有?他竟卑微的连爱慕之心都不配有了吗?只是他未曾想到,母亲也受到了他的牵连,他们被一起逐出了花迎宫。卑微的他如今更加卑微了,母亲气急攻心,一病不起,他只能每日靠出卖苦力维持生计,衣不蔽体,蓬头垢面。
再见她时,他正蹲在墙角等着卸货,而她穿着一身华丽的服饰在街市上闲逛着。她身后跟随着一众侍女,手里牵着一个大眼睛的小女孩。她好似极喜爱那个小女孩,不停地给她买着各种吃食玩具。她们是如此的欢快,他低下头去躲在墙角偷偷的注视着她,一如那些躲藏在花海中的日子。她始终是高挂天际的星月,他只配远远的观望。不配有一丝念想。然而,她还是发现了他,她命侍女买了几笼包子分给街边的乞丐,自然也有他的一份。如今。他在她眼中不再是小花匠了,而是一个乞丐了。他接过包子,抬眼看向她,她也正注视着他。他在她的眼眸中看到了惊恐,他看着她将身侧的小女孩护在身后,匆匆离去。她为何如此惧怕自己?他心中涌起无尽的痛楚。是呀!一个家仆竟敢对高贵的花迎宫大小姐生出妄念,怎能不令她惧怕。他啃食着手中的鲜肉包子,他已记不清多久未吃过如此美味的食物了,他求而不得的东西,于她来说不过是随手可弃之物。若是有一天,他能与她平起平坐,她是不是会多看他一眼?他心中生起渴望,事在人为,为何我就不能有那样的一天?难道他这一生只能做小花匠和小乞丐吗?
他做到了,披着一身的伤,沾着满手的血,如今的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终于,他可以平视着她,让她唤自己的姓名花风然。那日,她十八岁生辰,他带着成堆的贺礼来到了花迎宫的大殿。黄宫主看向名帖上的花风然三个字,脸色微沉。只一瞬间又挂上笑意,热情的将他引入殿内。曾经伏在地上的蝼蚁,如今已是座上宾。那个高高在上的黄宫主,如今也只能对他赠出谄媚的笑,他心中不由畅快无比。而殿中那个娇美华贵的女子,却好似已经将他遗忘,只是客气地微笑,恭敬地行礼,如同对待所有宾客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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