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夏莉脚步踉跄地踏出了酒吧。她喝多了,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胃里也翻江倒海,只能依偎着墙壁,摇摇晃晃地沿着巷子往地铁站走去。她衣衫不整,头发蓬乱,身上散发着浓重的酒精气息,路人纷纷避之不及。
夏莉抬头向上望去,头顶上的霓虹灯和巨大的广告招牌遮蔽了天空,花花绿绿的光线照进她空洞无神、布满血丝的眼里,在她脑海里模糊成一团,组成了一幅画面,这幅画面像极了刚才经历过的场景,让她产生了时光倒流的错觉。
几分钟前的她,正坐在酒吧的高凳子上,睁大了眼睛,直瞪瞪地盯着地面。她的双腿叉开,形成60°的夹角,两条胳膊从腿中间耷拉下来,那是专属于底层人的坐姿,颓丧、不雅,不像那些小家碧玉,习惯并拢着腿坐,矜持、戒备。
她本想躲避令人头晕目眩的闪耀灯球,然而讨厌的反光地板毫不留情地将五颜六色的灯光反射到她脸上,艳丽的色彩在眼中流淌,不断变换着形状和纹路,她的眼球变成了阳光下的七彩泡沫。
她本可以闭上眼睛来遮住光线,可她正在发呆,发呆的时候眼睛是闭不上的。灯光在她眼里糊成了一团彩色的沙拉,像梵高的《星空》,有奶油,有蛋黄,有蛋清,有深蓝色的水,有墨绿的海草,还多了红红的草莓酱和鲜绿色的牛油果酱。她晚上没吃饭,现在饿得很,心想这团颜色要是能吃就好了,味道一定很不错。
这种记忆“闪回”现象在每个人身上都会发生,比较科学的解释是,大脑在处理信息时产生了短暂的记忆混乱,使人错误地认为当前的场景是曾经经历过的。但她更愿意相信平行时空、缸中之脑、前世记忆这类脱离现实的古怪理论。
最让她着迷的是平行宇宙理论,第六感告诉她,她并不孤独,每次闪回都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在和她沟通,她感知到了来自其他平行宇宙中的残留记忆。在其他平行宇宙中,她可能还没走出酒吧,也可能已经回到了家。
每当心情郁闷的时候她就会来这里借酒消愁,然后一个人发呆,沉思。有时只是因为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能勾起一大堆坏情绪,一瞬间想起所有受过的伤害,那些恶毒的话在脑海里不停回旋,她恨不得把那些人扔进火炉或者绞肉机。可是她同时又会想起自己做过的坏事,伤害过的人——她自己也不干净,她讨厌自己。但她是大家公认的“好人”,比起那些人,她已经很善良了,该死的还是他们。
夏莉拐进了一处光照不到的角落,黑暗中,几双黑色的眼睛静静地趴在墙上,眼底闪烁着幽幽的红光。这些眼睛灵活地跟随她转动方向、变换焦距,贪婪地窥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那是新人设置的监控,对此她早已习以为常,这个时代根本没有隐私可言,一切都在他们的监控之下。那种力量像一只庞大的怪物,伸出无数条长长的触手,将人紧紧缠绕、包裹,无孔不入,令人窒息。
忽然,她敏锐地察觉到一道目光在她身上游移,她猛然回头,试图捕捉偷窥者的身影。右后方有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当她看向他的眼睛时,那人迅速转移了视线。她把头扭回来,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那人果然又在看她。这样反复拉扯了几次,她终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在偷偷看她的腿!
他显然是个新人,因为在他们看来,即使是欣赏美,也必须小心翼翼,生怕被贴上不端的标签。而在旧人眼中,这样的注视是自然而然的,不需要隐藏。
生理上的恶心和心理上的厌恶叠加在一起,让她忍不住脱口而出:“你们这些新人看起来人模狗样的,一个个都是伪君子,心里不知道有多脏呢,我呸!”
说完,她朝那个中年男人啐了一口,那人便低下头悻悻地离开了。
对夏莉来说,这样的咒骂已是难得的宣泄,她很会把握时机和分寸,让新人没有理由向她发难。
她讨厌新人,他们顶着空洞的髑髅,却每天佯装笑容。可笑的是,世界是由他们主宰的。
新人是踩着旧人登上宝座的,他们的美好生活之花在旧人腐败的尸体上盛开,但他们从不为此感到愧疚。
世界从来都是如此不公,旧的屈辱还潜伏在伤口,新的愤怒又填满心头。
从小到大,新人一次次把她放倒,将她击垮,不论是身体上还是言语上。但她的内心从未屈服。她的胸口憋着一股气,那股气折磨着她,奈何她没有力量,只能压抑自己。她想给那股气取个名字——愤怒?仇恨?受压迫的情感?她想了很久,却找不到合适的词。有人说她患上了躁郁症之类的精神疾病,她懒得反驳,如果她足够强,谁是疯子,谁该被关进精神病院、监狱,就会是她说了算。
她无数次想冲上前去,割开那些新人的喉咙,但那样做的后果她无法承受。她不怕死,可她有家庭,还有女儿需要照顾。而且,新人那么多,像虫子一样,还会不停地繁殖,子子孙孙无穷尽,她一个人能杀得了几个呢?怎么样才能把他们杀尽了、除灭了呢?
她每天都要问自己,前方到底有没有路,如果有路,那么这条路该怎么走,最终又会通向哪里?
在时代面前,在人性面前,她像一粒尘土般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