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坐着一个中年妇女。她闭了眼,脸上闪过一丝微笑,笑容中夹杂着几分苦涩、无奈、疲惫、困倦、茫然和不解,她显然想领悟些什么,但苦于大脑中的某种限制,苦于心中那道看不见的藩篱,她领悟不到。
前面紧挨着的座位上,一位身材曼妙的年轻女子枕着右手,像一只慵懒的猫一般,斜倚在右侧略带凉意的车窗上,她的右手中指戴着一枚金灿灿的戒指。
现在已是深秋,车外面冷,车里暖和,她的呼吸让车窗起了雾。公交车到站临时停车的时候,她缓缓直起身子,抬起右手,手指小心翼翼地贴近铺着雾气的车窗,指尖轻触朦胧的薄雾,在车玻璃的一角画出一个小小的符号。透过这小小的符号,她的眼神飘向窗外,思绪也随之飘离尘世。她在想些什么呢?他究竟是不是她命中注定的白马王子?她和他在一起会幸福吗?她就要这样平凡地度过一生吗?她想领悟些什么,她想获得一些关于生命的启示,但神明没有赐福于她。
夏莉喜欢在坐公交的时候观察车上的人,她观察得太过投入,以至于忘记了时间。不知何时,车内的事物化为无数细小的彩色颗粒,像是图片里的像素被分解了一样。这些颗粒如精灵般消散又重组,绘成一幅新的画面。
记忆闪回。
夏莉转瞬回到了学生时代,那时的她是班花,长得清纯可爱,楚楚动人,性格也温柔活泼,深受广大男同胞的欢迎。而坐在她旁边的,是一个总被人嘲笑的丑女孩,她脾气不好,性格暴躁,有人说她的眼神狠起来简直像是要杀人。她有多丑呢?男生们看到她的脸会吓得直打哆嗦。
那时的夏莉每天都要写一篇日记,不管她写了什么,写成什么样,都会有一群男生偷偷瞻仰,窥探她内心的秘密,读完之后,必定是连连夸赞,没人说过她一句坏话。
丑女也喜欢写日记,她写的文字恐怖、怪诞,有一种哥特式的美,但班里只有夏莉懂得欣赏这种美,其他同学看了丑女写的东西,都觉得她不仅人长得丑,连内心也肮脏恶心。
有一次,丑女的日记被扒了出来,放在讲台上,公之于众。男同学们都聚了过来,把讲台围得水泄不通,然后开始公开处刑。一个领头的男生大声朗读她日记中令人震惊的经典名句——“所有泼我冷水的人,我一定要把开水泼到他脸上!”
从此以后,丑女受到的歧视和排挤又加重了一层。
夏莉很同情丑女,她觉得丑女其实比她更有天赋,只是从小因为外表的缘故感受到了太多恶意,性格才会变成这个样子。如果丑女和她长得一样漂亮,性格可能会比她更好,文章也会写得比她更漂亮。
有一天,她向上天许愿,如果把丑女的天赋赐给她,她愿意放弃自己温柔的性格。
让她没想到的是,这个愿望真的实现了,她有了天赋,性情却变得古怪乖僻。如今,天赋成了最不值钱的东西,她只想用天赋换回内心的温和平静。
夏莉沉浸在回忆中,久久不能自拔。但她很快发现,这次的记忆闪回和往常不太一样。
往常,只有在当前的场景和过去的场景非常相似时才会发生记忆闪回,让她误以为现在的场景之前已经经历过了,比如街上的霓虹灯和酒吧里的灯球。但是,这次闪回的持续时间有点太长了,坐公交车的场景也和上学时没有任何关联,因为十多年前学校就在她家附近,她每天都步行去学校上学,根本不用坐公交车。
她站在教室的角落,对着丑女喊了一声,丑女似乎听到了什么,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接着揉了揉眼睛,好像什么都没看到,于是低下头继续写她的日记。她试探性地走过去,用手摸了一下丑女的蘑菇头,丑女这次头也没抬,只是挠了挠头。
事情越来越诡异了,难道她变成幽灵回到了过去?
她看过许多科幻片和科幻小说,对穿越的逻辑很熟悉,即使回到了过去,她也不能干涉过去的人和事,无法改变历史,否则会产生逻辑上的悖论。
除非,时间旅行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是已然发生的事情。根据诺维科夫自洽性原则,人们所处的世界是已经被改变过的最终结局,她作为时间旅行者,将成为过去的一部分,完成她的使命,让时间线形成一个闭环。
忽然,16岁那年的回忆在夏莉的脑海中涌现:某天在课桌上睡醒之后,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感染了一样,满是汹涌澎湃的恶意,那恶意中有愤怒、有嫉妒、有不甘,还有许多说不清的情绪,它们汇聚成一团,顶在她的胸口,让她不能再以温柔的眼光看待世界。
就在那天,丑女性情大变,她的内心不再敏感,而是开始尝试融入集体,充当谐星的角色,面对男生们的调侃也不再玻璃心,只是一笑置之,至少表面上毫不在意,与之前判若两人。从那天以后,丑女再也没有写过日记,夏莉写的文章则得到了老师的盛赞,斩获了各类大奖。
这样看来,事情已经非常明了了,夏莉就是那个命中注定的时间旅行者,她这次穿越回来,必须在丑女和16岁的她之间做个灵魂手术,将她俩的性格和天赋互换。如果不换,16岁以后那个脾气暴躁的夏莉就没有存在过,现在这个脾气暴躁的她也不会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