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衍离祝筝很近,近到可以看到她乌灵灵的眼中浮着的一层薄泪,倒映出他模糊的影子。
沉默片刻,他淡淡出了声,“没见过。”
门外沉默了片刻,再说话时声音明显低垂下去。
“…….好,多有打扰。”
外头脚步挪动,祝筝侧耳听着动静走远,直至再也听不见,才微微塌下了双肩。
容衍仍垂着眼睫,深邃的眉目笼罩在暗影里,掩住了他眼底的神色。
“叫什么?”他问道。
祝筝心绪未定,“什么?”
“你的名字。”
“鸣……”祝筝下意识想说鸣翠的名字,想起那是自己的丫鬟,又胡乱改了口。
“…..翠柳。”
太傅大人俊秀的眉峰皱了皱,似乎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
“昨晚奴婢尝了两杯酒,谁成想贪杯误事,喝昏了头。多亏太傅大人仁善体恤,好心收留……其实奴婢皮糙肉厚,在外廊睡一夜也无妨……”
祝筝面不改色,圆起了前头一时兴起的谎。
这一番话虽是为了遮掩,却藏了祝筝几分真心的疑问和埋怨。她想不明白的是,既然昨夜她走错了房,寻错了人,为什么容衍不直接将她丢出去了事,偏偏要蹚这趟浑水。
毕竟,喝了那杯加了料的“醉春宵”的人是她,又不是他。
但她没傻到诘问一个答案出来,公仪休道貌岸然,乖张暴戾,容衍作为他的亲教太傅,未必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想到公仪休,祝筝眼神更冷。
容衍是太子身边的人,绝不能和他扯上半点关系。
被腹诽“上梁不正”的太傅大人此时正一瞬不瞬地盯着祝筝,眼神似无波古井,看的祝筝心里虚晃晃的,她抿了抿唇,抛了另一个问题转移话题。
“对了,这间房里歇下的,不应该是温公子么?”
容衍语气淡淡,“哪位?”
祝筝:“镇国公府,温泊秋。”
听见这个名字,容衍脸上没什么表情,只一双冷月般的眼睛里盛满淡漠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仿佛结了一层霜。
前世祝筝恨过祖母很长时间,恨她作贱阿姐,可最后站在结局回头去看,才想明白与温六结亲,竟是最好、也是唯一可选。
温六是镇国公府旁出,且温吞守礼,明眼人都知他是个好拿捏的性子。
如果嫁给他,哪怕只是侧室,太子无论如何也会忌惮,绝不可能在阵前凌虐折辱镇国公府上的亲眷。
祖母大约早就看透,才会把她们强塞进来,自顾自拿了阿姐做饵,作了个上不了台面的风月陷阱。
可惜天不遂人愿,这条歪门邪道前世并未行通。
重来一次,竟又闹了乌龙。
“温公子是同您换了房间吗?”祝筝继续追问,“那他现在何处,大人知道吗?”
容衍抬起眼,“着急找他?”
这倒是个好问题,提醒了她现在找到温泊秋也毫无意义了。
“看来今日之事实属一桩误会,奴婢无心误闯,一定守口如瓶,绝不会多言半句,有损您的名声。”祝筝没再纠缠,露出一个礼节周全的笑脸,“不敢再叨扰大人了,奴婢这就告辞。”
连着说了这么一长串话,容衍却无动于衷,那双手仍像个铁栅栏,圈的她动弹不得。
“打算就这样走了?”
不然呢?
祝筝笑的僵硬,“大人还有事么?”
容衍动了动眼珠,微微向下,长睫半遮住了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
祝筝跟着目光下移,先是看向了衣衫上抓挠出的几道褶皱,又看向没合严实的领口,最后定格在他隐隐约约露出的一节锁骨上。
玉白色的肤色上,有一圈绯色淡淡的红痕,很是显眼。
看形状,似乎,好像,大约……是一个牙印。
该不会……
总不能……
祝筝喉间咽了咽,勉强一笑道,“这是…….”
这会儿倒真不是在装傻充愣,祖母那杯酒不知是什么来头,一杯下肚,她便什么都记不得了。
看到这个牙印时,才在记忆深处挖出几片昨夜的零星……深夜缠绕在周身的冷梅清香和眼前的情境重叠,让祝筝脸色蓦然一热。
确实是她惹的祸,祝筝熟练地掏出自己的银钱袋子双手奉上,“大人买点上好的金创药,不出一日就好了。”
扁扁的银钱袋子里没多少钱,但买副药还是够的。容衍勾了勾唇,似是笑了一声,垂目看着她,目光幽深如寒潭。
虽然她是一腔拳拳补救之心,但下了榻给一包银钱的举动不亚于一番无法无天的折辱,祝筝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默默吞了吞口水,将手往回收了收。
容衍极轻地动了动眉峰,“怎么不给了?”
虽然记不太清,但祝筝足以猜到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她摸不透容衍此人的性子,不知如何应对,才想着嘴硬不认账,没想到太傅大人执着于当庭对簿。
兴许是祝筝探究的目光太过直白,容衍蹙眉更深,抬手合拢了领口。
“大人想要什么交代?”祝筝冷静下来,试探道,“不如奴婢以死谢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