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清亮亮的,照在院中如同清泉,两人的身影被晕散成一地清绝长影。
雪势渐大,容衍执箫而立,清幽的箫声缓缓溢出。其声悠长柔缓,惊醒了静夜群山。
祝筝捧灯独坐,只觉得天地之间都空了,唯有月下身影犹在眼前。
天地寂寥,箫声空远,斯人如冷蕊寒英,溪风远月,无人可揽入怀中。
幽幽之声旋流转环,似银河倾泻,时而短促溢出,时而幽远开阔,像极了在梦里听到过的声音。
须臾,箫声毕。
曲终娓娓而停,似有未尽之意。
祝筝沉浸其中许久未回神,等容衍走近,才发觉他已经吹完了一曲。
她虚情假意时最是嘴甜,真到动容处反而词穷了。
好半天,只挤出一句,“大人,我能看看您的箫吗?”
容衍把箫递了过来。
与祝筝想象中不太一样,这是一把非常拙朴的竹箫,样式素气雅致,只在尾圈上粗刻着一圈鱼纹,已被磨得十分光滑,看起来颇有些年头。
容衍看她端详的仔细,“你喜欢吗?”
与容衍相处日久,祝筝已经摸透了他的几分脾性。
此人旷达果决,不似常人。
譬如此刻,她几乎已经能猜到只要说了喜欢,他八成会把箫直接送给她。
要是个金银珠宝,祝筝也就不推脱了,可箫笛之物有定情定契之意,说不准是不是旁人所赠,她可万万不敢冒这个险。
但又不能说不喜欢吧。
“是把难得一见的好箫。”祝筝含糊道,接着便生硬地岔开话题,“大人方才吹的曲子,为什么叫招魂?”
曲风虽有跌宕起伏,却听起来不像个哀乐。
“和成须山的一个传说有关。”容衍拂了拂祝筝帽上的雪,“冷吗?先回房。”
“不冷。”祝筝讨价还价,“能不能先讲讲这个传说?”
容衍也没坚持,挨着祝筝坐下,缓缓开了口。
“芒丘南曾有一小国,唤为亥楚,受其邻国昌鹄长年侵扰,苦不堪言。”
“忽有一日,昌鹄派一使者,求与亥楚的歆平公主和亲,以结同盟之好,承诺永不再战。”
“亲事定下,送亲队伍途径成须山,恰遇风暴。队伍弃轿四逃,花轿掉入山崖,山中的千岁蛇君将公主救下,与之结缘。”
“蛇君一眼便定终身,歆平公主却被他蛇身的样子吓得失魂,蛇君便只好隐在暗处闭了关,日夜兼修成人身,盼望万全之时,重与她相见。”
“终得大成关头,亥楚使者寻到了成须山,接走了歆平公主。”
“出关后,蛇君只见佳人留字,当即动身前往亥楚。”
“到达之日,却发现亥楚国正举办国丧。”
“昌鹄国君谓公主不详不敬,将婚约撕毁,要求亥楚国将公主赐死,否则视为宣战。”
“亥楚国上下闻风丧胆,国君难违民意,便将歆平公主押于殿上,命其饮鸩殉国了。”
“这一切,发生在蛇君到达的前一天。他日夜兼程,只见到了梦中人的尸身。”
容衍的声音很平,并未带有多少起伏,可祝筝却听的心绪动荡。
“故事的最后呢?蛇君为歆平报仇了吗?”她忍不住问。
容衍敛眉,“没有。”
祝筝:“为什么?”
“大约他心里明白,”容衍望向祝筝,“即便报了仇,她也再不会回来了。”
祝筝心里一空。
容衍看出她的低落,“还记得曲名吗?”
祝筝点了点头。
“传闻成须山神可行典当之事,发愿者只要拿出足够的诚意打动山神,便可实现其心愿。”容衍目光放远,“蛇君将歆平的尸身带回山上,长跪于山神殿前七天七夜,最后终于为公主招魂而归。”
廊檐下的冰凌忽地断开,发出一声碎裂的脆响。
祝筝的心在胸腔中跳的飞快,“你是说她复生了?”
“是。”容衍点头,嗓音愈发温和,“故事的最后,蛇君和歆平得以重逢,双双归隐了成须山。”
“复生的代价呢?”祝筝身上涌上寒意,“蛇君向山神典当了什么?”
容衍垂首,凝望着祝筝漆黑如点墨的眼睛。
“不重要。”他道。
这是祝筝第一次听到死生往复之事,她隐约感觉或许和她自己的离奇经历有莫大的关联。
祝筝抓了抓他的衣袖,“怎么会不重要呢?”
容衍淡淡撇开视线,“公主不知道,所以不重要。蛇君不在乎,所以也不重要。”
红梅花瓣随风而动,满地碎白与红交织。
容衍的侧影落在祝筝眼中,有些不真切的朦胧,像是一片随时消散的泡影。
她几欲张口,到底没再追问下去。
身子骨尚未痊愈,又是寄人篱下,实在不是个托出什么惊世骇俗大秘密的好时机。
罢了,来日方长。
祝筝望了望蒙蒙远山,努力平复了心绪,瞧见容衍仍望着不远处出神。
“大人。”她轻声叫了一声。
容衍转过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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