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动,与人类相差无几。
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在大雨瓢泼的夜里是何种感受?
阿弥并不能完全体会,不过她心想,自己应该很快就能感同身受。
当她走到屋檐下收起雨伞时,他便朝她看了过来。
“晚上好。”他摘下帽子,轻声问候,“今晚天气不好,怎么还冒着大雨过来乘车呢,鞋子都湿透了……”
她讪笑一声,看着脚上那双被雨水浸湿而变成棕色的绒面牛津鞋,“没关系,反正明天就扔了。”
“那个,你可能所有误解……我想说的是,穿着湿透的鞋子走路,你应该很难受吧……”
雨声太过嘈杂猛烈,以至于原本带着机械感的清冷男声都温柔许多。
阿弥一时恍惚,心底泛起一种被人关心时特有的温暖又悲伤的触动。
但她有些抗拒。
“今天心情怎么样”、“工作累不累”、“需要帮助吗”,如果承认自己会因为这种寻常不过的日常问候而感动,是不是就说明,已经缺爱到让人觉得可怜的地步了呢。
“谢谢你,一直都在询问我的感受。”她平静地落座,假装没有任何情绪。
只有那双望着夜晚的浅褐色眼眸,也潮湿得像正在下着暴雨。
“今晚是我最后一次在出现在这里了,明天我会离开这个城市,估计再也不会回来。”
听见阿弥的声音,青年侧身,碧水般澄澈的眸瞳里倒映着她的脸,“你打算,去哪里……”
“故乡。”提到这个词,她没来由的笑了笑,笑声短促,还略带一丝嘲讽,“虽然不复当初,但回到自己出生的地方,总会有办法可以重新开始吧。”
提到别离,气氛微妙地凝重下来,普洛斯也陷入了沉思。
“对了,这个给你。”见他许久没有说话,阿弥打破沉寂,从手提袋里取出一把折叠伞放到了长椅的另一端,“这是我留在公司备用的雨伞,现在我也不需要了。有了伞,下雨的时候你也能在周围转转,一直在这里坐着也太无聊了。”
“为什么突然要送我这个……”细微的举动引起青年的注意,他神色如常,但眼中却疑云丛生。
“因为我曾经以为,好运是可以积累的,给其他人多一点的善意,好运的天秤终究会向我倾斜。对别人温柔,别人就会对我温柔;尽量多分担一点,就会获得尊重;在他人需要帮助时适当伸出援手,自己遭遇困难就一定能遇到贵人……可我后来才发现,那些以为,就仅仅只是,我的以为……”
她长舒了一口气,施寒光的面孔和声音在脑海中一帧帧浮现。
他把共同生活的压力和义务推给她,却不肯承认和尊重她辛苦付出的自私嘴脸,鲜活生动得,以至于她只要想起,心脏都像被攥紧一般痛得她难以呼吸。
竟然花了那么多年才看清他的本来面目,这可真是昂贵又残酷的人生一课啊。
“我想,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向这个世界表达善意了。以后我不会再傻乎乎地相信感情,不会再一厢情愿地付出,也不会再期望从他人那里得到好意,甚至都不会在意好运的天秤是否能倾向于我……我想去表达、去抗争,当我真的有所需求时,我会争取,我要亲手把天秤……扯过来……”
屋檐上的雨滴砰砰作响,她的声音平静而坚定。
在陌生人面前袒露心声并非一件容易的事,当她长篇大论结束之后,抑郁克制的内心也仿佛经历了一场瓢泼大雨,满处泥泞、不忍卒睹。
一旁的青年低垂着眼眸沉默地看着她,湛蓝的眼底闪动着破碎忧郁的光,微微蹙起的眉宇似乎在刻意压制什么。
沉吟片刻,他没有正面回应她的坦白,反而用另一个话题转移了她沉重的思绪,“谢谢你送我雨伞,这次我要送你什么回礼才好呢?”
有趣的回答改善了气氛,阿弥认真思考一阵,莞尔笑道:“那就请你对我说几句祝福的话吧……毕竟是诀别了,我想听一些‘祝你身体健康、一路顺风、诸事顺遂’之类的……”
“你真的想听吗?”
“嗯,你说吧,虽然祝我一夜暴富可能更好,但我觉得不太实际,这个就算……”
“对不起。”他沉静地打断她的话,“这件事,我做不到……”
夜雨声疾,尴尬陡然降临时阿弥迅速别过脸,掐断了与对方的目光碰触。
她想要组织语言想挽回局面,他低哑的嗓音再次从雨中传来——
“如果说出这些就意味着诀别,那我希望能把所有的祝愿都预留到很久以后……因为我并不认为,今晚是我们最后一次相遇……”
气氛向着未知的方向发展而去。
阿弥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但一个字尚未出口,耀眼的金色光芒逆身而来,在一片翻飞的朦胧大雨中,一辆黑色轿车徐徐靠近车站,于她面前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