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江,驱魔司地下二层,张震正木然地一次次锻打着一块钢坯,每次抡锤,都仿佛用尽了平生的气力。沉重的锤头一起一落,那钢坯也逐渐拉长,一点点地成了一柄长剑的形状。
长剑被从铁砧上夹起,被炽热的火焰再次炙烤,直到变得红热。在剑即将熔化的前一刻,冰冷的淬火油淋了上来,一瞬间将剑冷却硬化,无需打磨便已经夺人眼目,锐利无边,堪称锻造界的极品,足以让每一位铸剑师欣喜若狂。
但张震仍面无表情,如超市大妈拎着购物袋般拎着这柄长剑,机械乃至粗暴地将其丢到工作台上,从右侧的储物架上顺手拿出一块黑檀木,熟练地制成剑柄后固定,甚至没忘在上面精雕出一个篆书的“苍”字。
这是他今天不知多少次铸剑,但这次后,他终于忍不住内心的悲伤,蹲下掩面痛哭。
或许,整个驱魔司只有他一人知道,于瀚超手中那柄长剑,正是他所铸。
那是在六年前,那场玄门战争前一年。那时的张震还只是一个铸剑山庄的学徒,尽管天资不凡、也愿下功夫学习,但先天左腿的残疾还是为他带来了诸多不便,同辈的学徒们也在私下叫他“瘸子”,没一个愿与他亲近。虽说他的师父对他还算不错,但同学的冷嘲热讽让他难以忍受。终于,一天他在被一位师兄恶意地推倒后彻底崩溃,当夜收拾行李逃离了那座让他感到窒息的山庄。那晚,他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游荡,在东北的寒风中瑟瑟发抖。那时的他想过就这样任凭寒风带走自己的生命,让自己就这样痛苦地走完一生。在他意识逐渐模糊之时,一个温暖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兄弟,这里可不能睡啊。”
张震不知道那是谁,也不想知道。他只是顺从地跟他进入了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面馆,吃下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感受一股暖流从口中流到胃中,再从眼中流下。那时的他早已顾不得玄门与普通人的界限,将自己在山庄内一切的遭遇一股脑地讲出。而对面那人并无半点惊讶表情,只是带着微笑听他讲完这一切,随后,那人开口道,
“所以,你是名铸剑师是吗?”
张震受宠若惊。在铸造行当内,只有顶级的大师才称得上铸剑师,水平一般的只能称得上铸剑人。从这句话,逐渐恢复的理智告诉他对面那人一定是玄门中人,而且对自己有极强的肯定。见他迟疑,对面那人又补充道,
“不用不好意思啊,我觉得你将来的水平,一定称得上铸剑师,现在不过是提前叫一下而已。”
张震还是一味地摆手否认。见此,对面那人双眼微眯,笑道,“兄弟,不如咱们两个做个约定。将来,不管哪一天,你觉得自己成了铸剑师,就为我铸一柄长剑好不好。”
这次,张震终于点头答应。随即,他问道,“剑上有什么需求吗?”
“剑上……剑柄上雕一个篆书的‘苍’字吧。”
“那,您是……”
“苍门,于瀚超。”
往日的对话犹在耳畔,可如今,那柄为他铸的剑杀了他。张震抑制不住地想着往昔,一滴滴泪水从眼角滑落,落在那柄新铸的长剑上,映出凛冽的寒光。
煤炉中,火焰一点点熄灭,整个工坊内,光亮一点点暗淡下去,连那柄新铸的剑,也没了光泽。
工坊内,只有一个枯干的身影在啜泣着。在他的身后,还能隐约间看到六年前那个夜里游荡的男孩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