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向往生,就有人向往死。
“一隐,你说为什么,为什么就没有安乐死呢?”孟婆婆骨瘦如柴,“温泉水治不了我的疼,我就只能等死么?”
孟婆婆尝试过挨饿,听说饿到七天的时候就差不多可以死了。可她只能忍受到三天就受不了了,这样没死成,她也尝试过割腕,可太疼了,下不了手,至于上吊、跳楼、喝药这些都太疼太剧烈了。她完全做不到。特别希望一觉醒来,已经啥都没有了。
孟婆婆最羡慕那些犯心梗,一下子猝死的人,也就分钟,不遭罪,不拖累家人。
医生早就下了诊断书,还有三个月。家人希望她乐观点,就送到疗养院,希望和人多聊聊天。可她自从进来后就一心求死,可总是死不成,想去国外安乐死,可代价太大了,主要是机票贵,死了后还要在那焚烧遗体,她也不想死在外面。
“一隐,你帮帮我。我太疼了,我甚至没有任何尊严。我真的想走。活着的每一天都是折磨,现在大剂量的杜冷丁对我来说都没用了,丝毫不能止痛,我好想走啊,为什么都这么艰难……”这是孟婆婆的新年愿望。
新年前几天,孟婆婆的心愿实现了,她虽然没攒够足够的安眠药,但知道了往血管里打空气这个方法。留有遗书,上面说她这个年纪了器官基本衰竭自然没法移植给别人,但希望把躯体捐献出去,做大体老师,留给医学院解剖或者做别的都行,她希望医疗进步,这是自己能做的仅有的贡献,如果儿女反对,反对无效。
疗养院与她相熟的老人们,都为她的勇气感到震撼,虽然都知道捐献遗体是好事,但说到底,骨子里的观念很难改变,走完一程,归于尘土,有个墓碑,有人祭拜,得入轮回,这才是传统。
北春她们也在议论这件事,捐献遗体,年轻人中也很少有人能做到。
“其实我愿意,而且我前几年的申请得到批复了,同意捐献,我所有的器官,遗体,全部捐献。”宁安说,“现在不管是医学院还是科研机构,最缺少的就是遗体了,虽然选择艰难,但总有人去做,我想,慢慢的,做的就会多了。一把火烧了,真不如做点贡献。而且都死了,啥也不知道了。”
“真想不到啊,宁安。你竟然还有点大无畏的家国情怀,这是一种奉献精神,看来你还有点风骨。”遥遥对他另眼相看。
“其实我也是受朋友影响,这个一开始真挺难的,我也反复过好多次,修改申请,不再捐献等等,但最终,我还是决定捐献,现在觉得很踏实,就是要做点别的都畏惧的事,而且不是坏事。”宁安说,“这孟婆婆真是老年人中的典范,反正我佩服。”
……
疗养院依然迎来送往。
李瑟瑟奔走殡仪馆和旅馆之间。
这天,馆长找她,表情严肃认真。
“馆长,我没犯什么错误吧?”
“你坐。”办公室里,馆长很客气,这让李瑟瑟更不适应了,难道是劝退自己?可自己都准备好考试了。
“我要跟你说件事。”馆长意味深长。
“你说吧,馆长,我听着呢。”李瑟瑟小声说。
“是仪老师。”馆长说。
“仪老师?他都没去参加我婚礼,难道是生气了?”李瑟瑟琢磨着。
“不是。你结婚那天他去医院了。拿体检表。晚期,肺癌。”
“可他不抽烟不喝酒,又这么年轻,怎么会,肺癌?”李瑟瑟觉得不可以思议,她激动地站起来,完全不能接受。
“有时候命运就是这样无常,不一定扔给你的是啥,给你啥你不都得接着,哪有公平可言。”馆长叹息道,“他想走的时候让给你给他做入殓。”
“他在哪,我要去看他。”
“你别去,他不希望你看到他,他希望你记住他好的样子。”
李瑟瑟跑出去了,每个医院挨个找,雪镇不大,走遍左右住院部,最终找到了仪老师。
隔着窗户看他瘦弱的身躯,躺在床上,这才没多久不见,竟然已经这般,仿佛隔了好几年,李瑟瑟不敢相信此情此景。大夫说,他就在这几天了,除夕应该是过不去了。
李瑟瑟站在病房外面,一想到他瘦弱的身躯,眼泪就止不住往下流。几次想推门进去,可是,进去了又能怎样,看到他最不堪的样子?
他不想要同情,可怜,只想让她记住自己美好健康时候的模样。
最终,李瑟瑟没有进去。
三日后,李瑟瑟给仪老师亲自画入殓妆。用他教的手法,仔仔细细,一点一点,用他的工具箱,他的刷子,他的一切……
他栩栩如生,躺在那里,就像睡着了。
没有亲人,李瑟瑟和馆长亲自把他推进焚烧炉,亲自接骨灰,装到盒子里,埋葬了。
“这工具箱他说,如果你不嫌弃,就留给你。你是他唯一的徒弟。”馆长说。
李瑟瑟抚摸着这个木头箱子,心中感慨万千。
她正婚礼,和爱人牵手准备走向新的人生,他在同一天,查出癌症,得知将死,走向人生终结。
李瑟瑟成了殡仪馆的正式入殓师,她决定真正进入到这个行业里,就把这一件事做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