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对老郭家的做法,让王东升理解到,规矩有规矩的道理,可是事儿也有事儿的办法,有时候只需要合乎情,而不必合乎理。
进一步,再回过味儿来的时候他又想到,其实“仗义”这两个字,是刻在王家血脉里的。
早年间,父亲还没有做大了的时候,其实在私企工作过好几年。那时候他命运不凑巧,入职事业单位没多久就赶上了下岗潮,年轻的王岩觉得广阔天地大有可为,于是第一批下岗下海,投入到了私企的工作当中。
公司是他老同学开的,二人初中时同班,极为要好到了穿一条裤子的程度。据母亲所说,那是父亲特别开心的两年,与老同学搭手、工作也顺心,还生了王东升这么个好大儿,生活似乎已经好得不能再好了。
可惜,那时候毕竟老同学也只是个年轻人,父亲工作的企业,终究是归在老同学父亲的掌控中。
商人重利轻离别,那又是个草莽时代,于是就少不了常见的亏欠。工作两年后,随着王东升逐渐长大,家庭的负担越来越重,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王岩就立即辞了职,转行开始学手艺,做一个大了。钱,在企业里没拿多少,但看着老同学的面子,王岩从没计较什么,只当那两年像风一样,轻飘飘地就过去了。
父亲重情谊,这是老王家的传统,王家的任何一个人,哪怕再“混”、再混账,在这件事上却从不打瞌睡,哪怕扯开十里八里路去说,父亲那位最小的表弟,整日遛狗钓鱼打兔子,混不吝的不务正业还惹了一身感情债,却也在父亲偏瘫之后扎扎实实地在病床边守了十年,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
王东升知道,父亲这是在给他“打样儿”,父亲现在做的一切,就是他以后做大了时候,要做的事。
于是埋下头按下心,继续耐着性子学本事,可王东升很快发现,自己遇到了一个极为重大的人生问题——钱,不够用了。
发现这件事,还多亏了陈维任。
秋天一个工作日的清晨,王家的车停在殡仪馆外,王东升坐在驾驶位上静静等待。几个月的工作让他已经适应了这个生活作息,只是殡仪馆里的一切工作,父亲都还没让他上手,说着是学本事要循序渐进慢慢来,可实际上王东升明白,是他年龄小、看着嫩,父亲怕他压不住事儿。
可实际上,一切流程早就被王东升唠唠地记在了心里,可他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耐心地等待着机会,一个证明自己、独自操办的机会。
但这天早上不一样,等待的间歇里,王东升一个抬头,眼角余光却在门口发现了陈维任的身影。
“老陈?你怎么在这儿呢?”赶紧拔了钥匙跳下车,王东升颇有些急不可耐地小跑过去,究其原因,还是等待的过程太过漫长、枯燥、无趣了。
陈维任挥挥手打了招呼:“家里有白事儿来的。”
老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王东升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自古以来,殡仪馆只办一件事,没有人会无故来到这里,王东升只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于是连忙找补,还掏出身上常备的礼烟递出去:
“我这张嘴真是总没有个把门儿的,来一根?”
“不来了,搞不动,累……”
这时候王东升才观察到,陈维任的模样和以前有了很大不同。几个月没见,陈维任胖了不少,脸黑而肿,好像是泡发了的俄罗斯老面包,又软又大,却又有一种坚硬到难以言喻的感觉。似乎是因为过度疲劳的原因,那双眼早没了过去的神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一切事物的回避,就一如他现在也在回避王东升的眼神。
王东升收回手:“家里有亲戚走了?”
陈维任点点头:“嗯,我妈。”
王东升愣了一下:“什么……怎么没听你说?阿姨走了,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陈维任笑了笑:“不是白事不找你家啊,我爸自己找的人。不只你,谁我也没说,我可不想像我那个大学同学一样,亲爹走了还得私信挨个告诉每个同学,让人去他家里奔丧去。”
轻飘飘的一句话,带过了很多情绪。陈维任从来就是个不喜欢麻烦的人,更不喜欢麻烦人,哪怕是母亲仙逝,他也能强忍住巨大的悲痛情绪,率先把手里的一切事情都安排妥当,好像这件事到此刻为止,都已经过去了。
可王东升过不去,好朋友家里出了事儿,他不知道也就罢了,却不能没有任何表示,于是在想起自己身上并习惯带现金之后,赶紧掏出手机就要把丧金给陈维任转过去,这是民间的习惯,不管红事还是白事,人可以不到,礼必须到了才行。
可陈维任果断地拒绝了:“我要是图这个,起灵堂的时候能不告诉你吗?到时候你还得给我搭一捆黄纸……行了别跟我墨迹了,等过一阵闲下来了陪我出去吃个串儿,好好和你唠唠最近的事儿……先这样哈,我爹喊我,我得赶紧进去了,你也赶紧忙去吧……”
殡仪馆大堂里传来一个不算熟悉的男人的声音,陈维任匆匆告别王东升,向着里面跑去。
独自留在门外的王东升情绪有些复杂,但做的第一件事还是掏出手机,强行把丧金转给了陈维任,可紧跟着,他的情绪就更加复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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