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轻微的灵魂波动里知晓灵魂彼端的它,并未因耗力帮自己而彻底陷入沉眠,秦钰莫名生出愉悦,唇角微扬,予以更多的灵魂之力。
是为感谢,还是为了别的什么,秦钰一时想不清,也不在意,只知道它还醒着,默默陪伴看顾着自己,便难抑心中欢喜。
一整天都眉眼带笑的小师兄,可是惊得门内弟子惶惶难定,小心反思自己是不是哪里出了错,被他逮了把柄要遭奚落。
这笑意浅淡,轻绽在那向来冷硬疏淡的面庞上,虽说很有几分春雪初融的柔和温暖,但那可是小师兄啊!最近阴晴不定的小师兄!
谁知道他这笑是春风和煦,还是绵里藏针?
自从闭关出来,以往只会板着脸训人的小师兄学会了迂回,就是让人更郁闷了。
那突发奇想想当笑面虎,面上笑意盈盈,嘴上杀人无形,好像也没什么不可能。
摸不清秦钰心思的众人战战兢兢过了两天,直到他恢复常态,才算是松了口气。
小师兄笑起来好看是好看,但还是别笑比较好,让人心慌。
这话不知是哪个弟子的吐槽,秦钰那耳朵却是一字不漏地全听见了,虽然他并不想听,奈何耳聪目明。
秦钰心情有些微妙,黎安在识海里倒是乐不可支。
流水一样的日子,潺潺流淌过人生长河,平淡而忙碌的生活,没有大风大浪侵扰,安心得让人生出惫懒的心思。
黎安渐渐习惯了这样的日子,闲得无聊时就睡一觉,乐意看秦钰的笑话时,醒来看看他无趣的修行,看他渐渐长成乾清门里可独当一面的次席弟子。
浑浑噩噩百年间,曾见过的熟面孔来去消逝。
当年一同在弟子堂接受教导的同窗,有的得道而返,离开宗门返乡;有的殉道而亡,魂散天地;有的仍在大道上探寻更高的境界,留在门内,寻道授业。
秦钰也曾到山门,送相熟的人离去,迎魂散天地的人回归宗门。
英灵堂的牌位里,有他亲刻的几尊。
百年的时间,对于修行者来说,不长;对于寿命悠长的龙族来说,更是沧海一粟。
但却足够让秦钰数次见证生离死别。
当初为情迷惘的人,在一次次生离死别、与人相交里,渐渐明了了那些自己不曾懂的人类情感。
秦钰不曾下山,百年间,最多走到山门前。
乾清门有硬性规定,未筑基的弟子,除了特殊情况,不得下山。
山下也曾有过几场动乱,俗世间的王朝更迭,妖魔邪祟祸乱世间。
秦钰曾接待过来乾清门找秦阳昇商讨诛魔大计的道者,也组织过门内弟子加强护宗结界,听过妖魔为祸,见过同门残躯与风落。
没那么多少年热血,秦钰不向往山下的生活,不热衷除魔卫道。
见过重伤、殉道的同门回到宗门时的样子,他愤怒、难过,更多的却是一种莫名的哀伤落寞。
如果没有秦阳昇将他带回乾清门,是否那些伤害同门,祸害世人的妖魔里,也会有一个他?
身份与立场的切割拉锯,让秦钰在别的角度,莫名与祸世的妖魔有了共鸣。
练气初开时,破开的一角封印,涌出的记忆碎片,不足以让他看到事情的全貌,这么多年下来,却也是能猜个七七八八。
他杀业深重,却并不为此惶恐,天性的嗜杀,在窥见血腥时,常翻涌起别样的情绪,更叫人不安。
每当此时,只有灵魂彼端的那一点清明,能给他些许慰藉,抚平心中戾气。
依赖上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的事?
引气入体受它反馈而入道时,还是练气冲脉走火入魔被引导安抚后?又或者,是在日夜无言的陪伴中,一次次借着那点清明破除迷惘时?
练气九重,秦钰每道坎都走得不容易。
修为越是往上涨,本性中的嗜杀就越是难抑,常在冲脉开窍时为浊气所引动,扰乱神思意念,孜孜引他入魔。
那一日山崖上的杀戮,鲜红遮了眼眸。纵然死怨之气已被树妖吸收净化,刻在灵魂上的战栗却无法消弭,常在他心思摇摆时蹿出,勾动暴戾凶性。
显然,他并不属于能给人带来祥瑞的龙族。
每一次到英灵堂看望旧友时,秦钰总不免想起在山门前迎回他们尸身,或者随身旧物的一幕幕,以及当时心中的慨叹莫名。
难过,愤怒,却又怯懦,借着不能筑基之下修为弟子不能下山的宗门规定,将该迈出去的脚往后撤。
山门之中,有秦阳昇设下的禁制,只要他藏好自己不堪的阴暗,就不必面对可以想见的残酷现实。
或许是跟他们有了交集,懂了人类的情感,所以每当易地而处,将自己放在被围剿的妖魔的位置上,秦钰总生出却步的恐惧,也不免想,那些祸世的妖魔里,有多少是被逼无奈,有哪些是纯粹的残虐无道。
这是秦钰的心结,常在走火入魔时变化心魔,长剑染血,遍野尸骸,尽数是熟悉的同门,摧折着还不及后来坚韧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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