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
风在屋外四处游走,风声听起来就像是一名老妪幽怨而抽搐的低泣,泣碎了游子的心肝,抽断了过客的魂魄。
除了不息不眠的风声,这里什么都没有。
这是一栋被主人遗弃多年的破房子,门口杂草丛生,屋檐蛛网横结。
可是,当假扮成老头模样的高樱抱着燕小山一路奔逃到这里时,却知道这里已经是长安城里最安全的地方了。
因为她已经在这座房子里居住了五天。
在此之前,她已经搬了三个地方,每个地方都只住六天。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里也将是她最后一晚留宿。
身后再也听不到任何追杀声了,富贵王的各路人马眼见宋问玉倒下,慌乱间有人跃上屋顶救人,有人搭箭急射,她挥舞着剑刺倒二人,又射出一手银针逼退其余人员,从屋瓦上抱起燕小山,撒开脚步急奔。她奔出几十米远之后,估计他们已经跟不上她的脚步,又故意兜着圈,将他们一路引向东边,这会儿,这些人说不定还在东城搜索。
她抱着他的身子进了门,靠墙坐着,又从一张破桌子底下抄出一支火折、一袋干粮、一袋清水和一床叠好的被席,将席子在地上细心铺好,再扶着他平躺下来,然后点亮火折,撕开他手臂的布块。
她借着火光研究了一遍他的伤口,那枚铁蕨藜入肉极深,已经钳入骨头,只剩下三分之一露出手臂外面。她自小腿的绑带里抽出一把小刀,用锐利的刀尖小心翼翼地挑动着,生怕一不小心搅断了铁蕨藜。
燕小山一直昏昏沉沉地睡着,气息若断若续,若有若无,一张脸苍白得可怕,显然毒气正在他的体内发作。
好在她及时先喂了他一颗解毒的药丸,毒气才没有发作那么快。
忙了差不多一刻钟,铁蕨藜总算给她挑出来了。火光下,这枚铁蕨藜泛着蓝光,显是涂过剧毒。她将铁蕨藜扔到一旁,又用力捏着他肿胀的伤口,尽力把毒血挤出来。
燕小山迷迷糊糊之中,似乎被痛醒了,全身抖动,汗水淋漓,挣扎了一下问:“是……谁?”
她说:“是我。”
听到这句话,他又平息下来,接着又昏睡过去了。
挤出了毒血,她又掏出两颗药丸,一颗先用一小口清水喂他送进嘴里,一颗捏碎成粉末,细细撒在伤口上,再从他的衣角撕出一根布条,将伤口绑上。
宋问玉铁蕨藜上的毒药确实可怕,尽管她的组织对天下各大暗器名家的独门暗器以及江湖上的各种毒药颇有研究,但解药是否有效,她心中并没有把握。
做完这一切,她已是筋疲力尽,盘腿坐在燕小山身旁,用一只手的手肘抵在大腿上,手掌托着脸庞歇息。
这个时候,她才总算有时间仔细看一眼躺在面前的这个陌生男人。
这时,她才发现这个从忠杀堂出来的杀手,居然还是一个长相很英俊的帅哥,鼻梁高挺,剑眉英眼,只是脸色略显苍白,面容也略显憔悴了一些。他精心粘在嘴唇上面的两撇胡子,摔落屋顶时不小心弄掉了一边,看起来有点滑稽,却又显得有点说不出的孩子气。
不久前,这个人还是一个冷酷无情的杀手,挥动着剑,令一向心高气傲的宋问玉恐惧战栗摇摆如风中的谷穗,此刻却睡得像个孩子。
他眉头紧锁,似乎在沉睡之中仍感受到了手臂的痛楚,以及毒气跟着血液流动在体内的猛烈攻击,但是慢慢的,却逐渐舒缓开来,应该是解药起效果了。他嘴角微微上扬,浮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身体也跟着放松下来,仿佛正做着一个让他平静而愉悦的梦。然而笑容还未来得及展开,又立刻消失,他似乎连在梦里都已经不会笑了。
他另外那只没有受伤的手,依旧不忘握着那柄剑。就算已经完全陷入昏迷状态,他依然不肯松手,好像随时随地都在戒备着外面的世界。
——他似乎有无尽的心事,无尽的苦恼,就算在最美好的梦里面,这些心事和苦恼依旧寸步不离。
——可是有梦至少还是好的,不管是美梦还是噩梦。有些像他们这种身份的人,可能连睡都睡不着,只能每个夜里都泡在酒缸里买醉。
——酒醉,酒醒,无眠,失落,心灰意冷,麻木不仁,时而萎靡不振,时而精神亢奋,继续杀人或者终于被杀,这就是他们这种身份的人的最终结局。
她呆呆看了一会,渐渐觉得眼皮变得无比沉重,不由得合上了眼。抱着一个大男人奔跑了一路,再加上一个下午到现在没休息过,她已经是体力超支,肌肉酸痛,周身骨头像松散了一般。
这辈子她好像还没有这么累过。
不知过了多久,火折子被窗外扑进来的风吹熄了,黑暗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瞬间笼罩住了天与地。
她合眼坐着,也懒得再起身去重新点燃火折。不知不觉之间,一阵睡意来袭,她虽拼命想要保持清醒,最后还是头晕脑胀地睡着了。
刚刚入睡,她又猛地惊醒。
在她还没有明白自己为何醒来之前,她已感觉到了某种无限接近的危险。
她就像被针尖刺中了一样,心神一凛,立即睡意全消。
她未及细想,反手操起搁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