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听从林盈云的建议,趁着三大高手尚未赶回,你还有机会出城。”
“不管你的死活,独自出城?”
“我的死活重要吗?”
高樱笑了笑,蹲下身子,细细端详着他。
他的另一撇假胡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掉了,苍白的脸孔略带着一层奇异的铅灰色,就像是死亡的颜色,额角沁出细沙般的汗珠,眉头由于伤口毒性发作不断抽痛而微微蹙起,眉毛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依旧平静如水,似乎早已看淡了生死。
“你的死活确实不太重要,可是我自己的死活还是很重要的。”她嘴角的笑意慢慢好像开成了一朵花,说:“我曾经说过,如果不能拿下富贵王,我纵算安然无恙离开长安,回去了组织也不会放过我。”
“你可以不回去。”
“不回去我又能去哪里?”她问:“你是要我逃走吗?”
“天大地大,只要你不回去,你的组织未必能找到你。”
“你还记得我还跟你说过,我的组织精通天下武林各门各派各种毒药吗?”
“那又如何?”
“我们这个组织的人,除了回到岸上执行任务之外,平时一直生活在一个不为人知的海岛上。这个海岛远离陆地,岛上淡水奇缺,唯一一口可以饮用的井里却含有一种无色无味的沼毒,饮用过这种水之后,每隔三个月,便一定要服用一枚组织特别调制也无人知其配方的解药,倘若过时未服,不出数日,便会全身溃烂而死。”
她侧过脸不再看他,眼里似乎浮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似是触动了她心底下某个不愿去回想也不愿去面对的地方,半晌低声说:“出来之前,我刚服用过解药,离下一次大概还有两个月零五天,所以要是不回去,我的性命最多就只剩下两个月多一点。”
燕小山心头一凉,终于明白她为何一直强调没有退路,强调绝不能违背组织的命令,甚至在明知刺杀富贵王已成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的情况下,仍然坚持不出城。
“除了你的组织,没有人有这种解药?”
“没有。”高樱说:“我听年纪比我大一些的人说过,曾经有一位姐姐趁着出来执行任务,偷偷找了一位专解天下奇毒的神医,但神医尝试了多道解毒配方,仍然束手无策,最终时间一到便毒发身亡。”
——无疑这种所谓的解药,便是组织控制她们的最有效手段之一。说不定井水里的所谓沼毒,也是组织特意添加进去的。
——组织通过沼毒和解药操纵她们的性命,从肉体上迫使她们对组织保持百分之一百的忠诚,又刻意安排她们生活居住在一个远离陆地的海岛上,让她们少涉世事,基本不与外面人员接触,从心灵上隔绝了外界的困活干扰。
——这名姑奶奶究竟是什么人,究竟要有多么恶毒可怕,才能想出如此无耻卑劣毫无人性的主意?
燕小山只觉得脊背冷风侵袭,比一万支箭抵住后背还要寒冷。
他怎么也想不到蹲在自己身前的这名女人,处境和遭遇竟然比自己还悲惨,竟然比自己更加无法掌握自身的命运——忠杀堂手腕强硬,令出如山,对待无法完成任务且又私自撤离的杀手,向来残酷无情格杀勿论,却至少未曾利用毒药来控制他们。
——或许他的组织也不需要利用毒药来控制他们。
——他的组织结构严密,环环相扣,眼线遍布天下,迄今为止还未有人能成功背叛或脱离组织的管控。
他实在难以想像,一个每隔三个月便要遭受一次生死折磨的人,一个一旦加入组织便注定了终生要把生杀大权交给组织的人,这么多年来是怎么生存下来的,又是如何才能笑得出的。
生,需要勇气,笑,更需要勇气,而这是他绝对无法做到的。
换上他,哪怕勉强活了下来,也早已发狂发癫。
高樱声音有些惨淡地说:“所以你不要以为我真的是想救你,我不过是为了自己,因为光凭我一人之力,确实已经杀不了富贵王。”
他忽然用力抓住树干,挣扎着又站了起来。
“你想要干什么?”高樱有点不懂。
“反正坐在这里也是等死,不如一起出发。”他说:“两个人一起行动,纵算拿不到解药,杀死富贵王总还是多了几分机会的。”
他原本已经放弃了,甚至连动都不想动了,因为他实在太过疲倦,对这些年来的人生也实在太过厌倦。
他早已对这种一眼便望到了尽头的杀手生涯失去了兴趣——活着,无非就是继续根据组织的指令杀人,也无非终有一天被别人所杀。
他从不相信奇迹,也从不希冀奇迹会降临到自己身上,所以他对从富贵王手里讨到解药这种接近天方夜谭的设想本来就不抱任何希望。
但现在他却决心再去会一会富贵王。
倘若在临死之前,能够帮她完成杀掉富贵王这个任务,也算是报了她的救命之恩,说不定,或许这还是一件他这辈子做得最有意义的事。
至于杀了富贵王之后,她是不是就一定能顺顺利利出城,平平安安回到组织,那时候他已经管不上了。
“你是可怜我的身世,才决心跟我一起行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