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那日王志的面色太过于狰狞,周姑娘的泪眼太朦胧,陈古楠连着几日睡得都很煎熬。月牙儿才刚刚挂上枝头,他便猛的惊起一身冷汗,直挺挺坐了起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夜风也渐渐开始凉了,它们顺着没关好的窗户悄悄的吹了进来,穿透了陈古楠单薄的里衣,只把人冻得狠狠打了个哆嗦。
“温律?”陈古楠叫了一声,但片刻过后却又反应了过来。
十几年来形成的习惯让他又下意识地喊了温律的名字,见没人应答,他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温律今日不在寺内。
他忙得脚不沾地,温家米铺倒也越来越兴盛,倒难为他们,当年种种的费尽心力,不仅保全了温家,还培养出了个好儿子。
陈古楠自嘲的笑了笑,额角的冷汗却止不住的流下,几乎是瞬间,他的眼前唰的一下浮现出了当年的那场大火。
从破败不堪的房屋出来,一路战战兢兢。
那个皱紧眉头的妇人满脸惊惧,但却在看向他的瞬间温和了起来,几滴清泪划过脸庞,眼睛早被熏地通红肿胀,却还是小心翼翼地揉了摸面前孩子的脸庞。
“孩儿不怕,会没事的……”
她的眼泪流的更凶,发了狠似的咬牙,不要命的往前,带着正追杀着自己的人,到了古楠树下。
神树似乎散发着光芒,令妇人感到了久违的安详,最后竟直直的躺在了古楠树下,没了声息。
随即,是风吹过耳边的呼啸声和冲天的火光。
又一阵风吹来,分明带着寒意,但他却感受到了烈火灼烧般的痛楚,大脑里像是一团浆糊,只觉得后脑有些莫名的发热。
陈古楠叹了口气,低声念诵了句什么,便下床关上了窗户,眼见着正要重新躺回去,却听见了一声惊叫,只好慌忙走了出去。
他刚出门,便看到一个孩子正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周围是一圈又一圈赶来的师兄弟。
他抬眼望去,那庄严大殿的中央仿佛嘲讽似的,落了满地碎片,再一看,角落的地藏王菩萨不知所踪,想来也是变作了地上的碎瓷片。
这是这段时间以来的第三个了。
源法主持也顾不得什么虚礼,随手披了件衣服便匆匆赶来,望着那摊碎片,一时面沉如水,恭敬地双手合十,躬身拜了下去。
四周数百个小沙弥也都收起了满脸的惊愕和猜忌,恭敬地双手合十,齐齐俯身。
唯有陈古楠,直直站在中间,连表情也呆滞下去。
忽得,那哭泣的小沙弥狠狠抹了把泪,手臂一撑用力站了起来,双目赤红,几步便要冲过来,但却被其他师兄弟拦住,可他却不罢休似的,一双眼睛正死死盯着陈古楠,像是要将他剜下块肉来,挥拳便要打来。
却又在他眼前几寸的地方堪堪停下,拳风吹乱他额前的碎发,他这才后知后觉地觉出几分荒谬。
“就是你就是你!除了你还会有谁!寺里早加强了夜里守卫的看管,除了自己人,还有谁能打碎菩萨像!?”他恨恨地说着,涕泗横流,双手不断挥舞着,眼底满是愤恨,“你这个灾星!”
“你胡说!你有什么证据说是我!”
陈古楠也愤怒起来,“灾星”二字再次点燃了他的愤怒,那童年受过的委屈和这段时间的遭到的冷眼使他急的踮起脚尖便要上前,但却也被众人拦下。
小沙弥不依不饶的说道: “谁像你一样一出生就克死父母的?你说不是你,那你告诉我,半个时辰前,你在哪里?”
“我自然是!”陈古楠愣住了。“是…”
是什么?
是睡觉吗,可是他是怎么爬上床的,上过晚课后他在干什么,他什么时候回的寝舍。
真的是他么?
他怎么什么都不记得?
陈古楠心底骤然升起几分恐慌,一口气憋在心里,怎样都吐不出去,源法主持这时却突然低下身子,悠悠开了口。
“这些年在寺里学过的东西都忘了么?”
世间万事万物自有因果,切不可因物喜因己悲。
他一边说着,一边耐心地捡拾着碎瓷片,四周渐渐静了下去,他怀里抱了一抔尖利的碎片,却仍面不改色地低叹一声。
“阿弥陀佛。”
陈古楠的心瞬间凉了下去,再听不清那源法主持说了些什么,意识模糊之间,却又看到了那妇人,正张着嘴,在火光里惊声尖叫着,痛楚将她原本温和的脸扯成个令人恐慌的形状,小臂上的衣物和皮肤粘连在一起,露出狰狞的血色。
温律的那张脸也出现在火海里 ,他一步一步朝他走来,之后,那双向来温暖干燥的手便轻轻捂上了他的眼。
“别再看了,陈古楠…”
别再看了,回头吧。
说来也是可笑,在陈古楠的记忆深处,是灭族仇人的孩子掩盖住了这令人唏嘘的罪与恶。
四周的人渐渐散了,没人理会他眼神中不自觉露出的脆弱,源法主持一步步走来,轻拍了下他的肩,他这才反应了过来,有些恍惚地抬头,随即,手心传来了冰凉的触感,是源法主持将瓷片放到了他的手中。
“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应观法界性一切唯心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