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知道了二人将来的离去,这几日陈古楠终于也不再别扭,难得得到了些许闲暇的几人终于也能再聚上一聚,虽没了少年时的轰轰烈烈,但坐在一处,各自听着长老诵经,也算是平平淡淡,像是从未生过过往的那些嫌隙。
只是陈古楠仍旧茫然,一步错,便步步错,如今的他早分不清对错与真假,他虽然是和那些学子同坐在一处,上课时却也常常失神,如老僧入定般死死的坐在那儿,脑海中也又是闪过几番思虑,这倒让温律有些忍俊不禁,上课时竟好几次悄悄地用笔杆戳着他的后背。
曾几何时,他们也是这样,陈古楠爱些新鲜玩意儿,总不来上课,要么也是像现在这样,斜斜一坐,不吵不闹的,倒也乖巧。只是思绪早飞到九霄云外了,谁也不知道他脑中想的是河里鲜嫩的游鱼,还是树上娇嫩的桃子。
那个时候,温律偶尔也会用笔杆戳戳他,数年的同窗情谊,使得温律早知道了他的下一步动作。
果然,陈古马上便下意识地回了头,随后狡黠一笑,又朝着小师妹的方向努了努嘴。
小丫头此时正昏昏欲睡,早没了平日里英姿飒爽的模样,她困顿的连额前的几缕刘海都飞了上去,头一点一点,如同小鸡啄米,估计早给讲课的法师磕了百八十个。
若是平日里,他二人定当是又会被捉到,然后叫苦连天地抄上百八十遍佛经。
想起二人往日苦哈哈抄佛经的模样,温律蓦地笑了出来,二人对视一眼,在对方的眼中瞧见了同样的怀念,正是心有灵犀之际,小师妹也像察觉到了视线似的,迷迷糊糊地抬了抬头,只呆呆的对着他二人露出个傻傻的笑来。
这下真是捅了笑穴似的,几人都有些忍不住了,可笑着笑着,心底却都涌起一股莫名的悲凉来。
陈古楠有些别扭的别过头,脸上的笑容还来不及收敛,就欲盖弥彰地看向了窗外。
三人有多久没像这样心平气和地坐下了?有多久没心无旁骛地只为这一刻欢笑了?又有多久没被罚抄经书然后在昏黄的灯火下笑笑闹闹了……?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直到令人昏昏欲睡的早课结束,昭凌云才清醒了过来,此时,人群正一波一波地往外走着,她却有些不舍似的,怎么都迈不开步子了。
“…好久没像这样聚聚了,咱们不如到处转转,聊些往事?不然”
便也没机会了。
正茫然之际,陈古楠便突然开口,面上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羞赧,昭凌云的眼睛一亮,想都没想便答应了下来,温律也笑着点头,三人说说笑笑,几步走远,闲话家常。
凌云寺的冬不算是太难熬,几人去瞧了瞧过去爱爬的树,吃了饭后,话匣子便也打开了,说话的语气中全都透露着怀念。
陈古楠和昭凌云本还想再去花海那儿瞧瞧,但这两人话一多起来就犯傻,还是温律提醒到现在是冬天,不然还真要去看残花败柳了。
先是昭凌云笑着说当初初遇了周姑娘,接着又是张婆婆甜软的点心,温律无奈地笑着,说陈古楠有把唱曲的好嗓子,又说那天的花海,层层叠叠,风吹过时,像是彩色的海浪,还翻涌着醉人的香气,仿佛是要把人吞噬进这场美好的、永远醒不过来的幻梦中,美丽又虚幻。
可若那幻梦当真如此美好呢?
如果没有那场大火,没有家大业大的陈家,哪怕他们家只是普普通通的平头百姓,父亲也会在结束了一天的操劳后把陈古楠放在肩头,问他在学堂可有用功,母亲则会在灯下为他缝补破了的衣裳,然后点点他的额头,叫他多加小心,哪怕是在凌云寺,每年父母来山上看望孩子们时,他也可以笑着凑过去,在人山人海中寻找自己的父母,然后有些骄傲地和他们撒着娇:
“阿爹阿娘,你们看,我是不是长高了?”
无论怎样,无论怎样都好。
这样他就不会在顶着“祸害”这个名头最难堪的时候遇见温律,这样他就可以在第一面见到他时,和所有人一样,扬起一个阳光的笑容,和他打起招呼:
“你叫温律吗,我是陈古楠,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也不必在这样难堪的境遇里挣扎,苦思冥想着他们之间父辈的血海深仇和儿时的情谊。
正出神之际,温律忽得转过头,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晃花他的眼。
“在想什么呢?”
陈古楠一时出神,一个“你”字险些脱口而出,幸好临时反应过来,忙住了口。
“没什么。”
陈古楠心虚地抬了抬眼,恍然间,却突然看到了温律眼底的关切。
它藏的是那样的深,那样的隐蔽,怕是温律自己来看,都要愣神一下。
难言的记忆瞬间便涌上了心头:遇见贾熙莲的那夜,温律在耳边的低喘;那次他控制不住自己,温律拦在自己腰间的手,以及他那低声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的誓言。
“我不会走。”
这真的是兄弟之间的情谊吗?
陈古楠一时的有些懵了,再抬眼时,只发现温律眼底的关切愈发的浓重,一时之间,他心底竟蹦出个荒谬的想法。
莫非二人竟存了一样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