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连点头。楚歌却愣在原地,她本以为苒佩会为了让自己快些到老爷面前而回绝她。苒佩比她们普通婢女的身份要更高,甚至从小就与大少爷相识,比他年纪还大些。她虽然在地位上要对大少爷百依百顺,但实则有着回拒的权力。可苒佩退到了一侧。这给了她极大的震撼。 楚歌站立着,僵成一块木头。她为了遮掩自己的痛苦与愤恨才打扮得如此美丽,可此刻在段敬山眼中所倒映出来的自己身上,却成了杀人利刃。她想退后,回到屋里,将自己闷在被子里,捂住脸。段敬山每上前一步,心口便像被绳索紧紧绞住一般,淅淅沥沥地往下滴血。楚歌揪住袖口,连礼都忘了施。一想到在段盛尧闯进屋子里前,她见到的最后一个人便是段敬山,眼前便一阵一阵发晕,仿佛即刻就要昏倒。 段敬山已走到她面前,轻声说,楚歌。 楚歌低着头,腿跟着一起软。她只能掐着嗓子,用那种小猫似的声音回敬他。 段敬山说,你今日真漂亮。他的目光始终凝视在她的身上。楚歌的额头往外涨了涨,胃里一阵翻滚。她只能尽可能冷静地对段敬山说,多谢大少爷。段敬山说,你是要去见父亲吗?他明知故问。楚歌只说,老爷找我。两人对昨夜发生的事情闭口不提。段敬山沉默一阵,方说,那你去吧。等能碰上的时候,我再将别的话讲给你听。 楚歌的眼睛抬也不敢抬一下。此时此刻,她的心里传来一阵久久的痛彻心扉的哀鸣。段敬山为她让开了路,静静地走了。昨夜楚歌追着他的背影看向夜色,今日在盛日之下却只能堪堪垂着脑袋。衣袍碰撞与脚步声渐远,直至听不见了,楚歌才抬起头。 苒佩站在路边,若有所思地看着段敬山离开,又上前来,说,走吧。 楚歌的嘴唇发着抖。此时正值夏日,她穿得清凉,发髻挽起,却感到浑身上下一阵冷。她一把抓住自己的领口,像是扣住一只残缺的杯口,深深地嵌入木桌上那条蜿蜒扭曲的裂痕中。楚歌腿软得走不了路,不由蹲下身去。在阳光之下,却仿佛如坠冰窟,骨头都跟着一起发疼。她捂住眼睛,感觉眼泪即将奔涌而出,打湿面庞,将方才所有的努力都付之一炬。楚歌的衣裙坠在地上,又好像一只手从地底探出,抓着她的脚腕往下拉。 她到底又流了泪。眼泪顺着面颊滑下,晕开了嘴上的胭脂。楚歌紧紧抱着头,嚎啕而无声。她仿佛遗忘了此刻在哪里,遗忘了刚才的自我安慰,也遗忘了段盛尧的另一双眼,这个府里有着最大权力的侍女苒佩。她知道苒佩会将她痛哭的事情告诉段盛尧,这是她的职责。楚歌惊惧她,但是不怪她。她因着这恐惧而亦步亦趋,却也因着这愤怒而痛哭不止。苒佩站在前方,一点声响也没有。楚歌任由自己被她的目光所记录。她将脸埋在胸口里,深深地吸一口气。此前她不知道自己对段敬山到底是什么感情,似乎只是感谢于他的温和与出手相助。可如今却似乎正慢慢水落石出。楚歌心想,是想这个的时候吗?就算真的有,也已经失去了权力和身份。她近乎晕厥地想道,如果没有曲凝竹……不,如果临花宴昨夜忍下了……她哆哆嗦嗦地想着,如果真的这样,大少爷绝对不会在这里等她。她宁可他不要站在这里,从此他做他的少爷,她做她的通房,一别两宽,什么都好。可他不该站在这里。不该走上前来。这会让她心生希望。一个在一夜之间便初尝了绝望的人,任何的希望都会如同毒酒一样害去她的性命。楚歌抖着身躯,感到自己仿佛回到了昨夜,竹影簌簌,月明星稀,却宛若狂风大作,暴雨不歇。 楚歌蹲在地上,安静了一阵。只有胸腔起伏与深呼吸的声音尚能听到一二。苒佩站在一边等着她,没有出言催促。半柱香后,楚歌站起身来,满面泪流,眼睛却已经干了。她用手拍拍面颊,又擦一把眼角,淡淡地说,走吧。 苒佩说,你可以再哭一阵。楚歌摇摇头,谢绝了她的建议。她说,我已经哭够了,再哭也哭不出来什么了。带我去见老爷。 苒佩看她一阵,便点点头,接着向前走去。楚歌跟在她身边,脚步沉稳,仿佛充满了力量。阳光落在眉头,晒干她的泪痕,覆上她的伤口。她们绕过花圃,顺着白石头砌的假山走向前院,林木的阴影打在身上,像屏风边缘骤然被折断。楚歌动着步子,直着身子,仰着脖子。却在阴影中弯下了肩膀,已近虚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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