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
周县令脸上再次泛起笑意,“你只管说。”
秦放鹤便道:“先父在世时,也曾使轮作之法,确实于肥田有益,数次轮换产量不减反增,但终究也未能坚持下去。”
原本只听前面时,周县令还面带笑意,微微点头,觉得果然是读书人,到底比一般平头百姓明辨是非,晓得推行国策,却不想说到后面急转直下。
“哦,既然产量不减反增,为何又不能坚持?”
“大人容秉,就先父所言和学生自己亲眼所见,原因有三。
其一,如今陛下圣明,四海升平,百姓们日子好过,自然想吃得好些,也能吃得好些,又有谁想日日煮豆饭呢?种豆不比种麦,后者即便卖不出去,也可全部留下自用,无需多次倒腾,简单方便,而黄豆则不然。”
少年之音清越,泠泠如玉珠坠瓦;少年之色皎洁,溶溶如月色倾洒,虽布衣棉袍难掩仪态舒展,举手投足隐现名士风流,极尽赏心悦目。
这话听起来太舒服了。
虽然本质上也是说地方官做得不够,但首先肯定了朝廷策略和地方官的努力,言明在他们的庇护下百姓安居乐业,已经有能力追求更高的,更好的需求。
以周县令为首的一干官员听了,半点没有不适应,也纷纷点头。
言之有理。
那豆子吃多了胀气难受,但凡有得选,谁不想多吃白面馍馍?傻子都会选。
话说到这一步,已经不是单纯欣赏某个考生文章做的好的程度,而是对方已经明确可以与现任官员论政。
周县令不禁动了爱才之心。
能说,敢说,竟还言之有物!来日即便这小子不能高中,自己也要拉他来做个幕僚。
太适合正经干活儿了,胜过寻常书生百倍!
并非他有意偏袒,实在是……任谁来了也是如此!
看看面沉如水姿色平平的郭腾,再看看肆意挥洒神采飞扬的秦放鹤,周县令心中高下立判。
比不了,真比不了,内在外在都比不了……
不等周县令开口,便有主管农桑的官员说:“只吃豆子自然不好,然朝廷本意并非如此,那豆子可榨油,可做豆腐,收获之后卖去铺面岂不美哉?又肥田又多赚钱。”
他们就是想不通,好处这么多,为什么老百姓不干?
说不通嘛!
归根结底,还是政策落不到实处,这是古往今来的基层通病了。
秦放鹤看向那名官员,“大人说得是,朝廷本意自然是好的,奈何……接下来便是学生要说的第二个缘故。
若要将豆子卖出去换钱,这就涉及到另一个行当,商,然隔行如隔山,百姓本业为农,一字之差,天悬地别……”
让老百姓种地简单,埋头干就是了,可突然要让他们又承担起商人的部分职责,不亚于赶鸭子上架。
“卖出去”,说得简单,什么时候卖?怎么卖?卖给谁?卖个什么价钱?没人管!
一切都让百姓自己摸索,他们怎么可能做得到?
但凡能做到、能做好,早就做买卖发财去了,谁还种地呢?
本来种麦子的时候收了粮食就行,现在却要凭空多出这么多流程,累不说,必然有投机者压榨赚差价,越发前途茫茫,谁乐意?
“第三,”见周县令等人若有所思,并没有阻止的意思,秦放鹤索性一鼓作气说下去,“第三就是学生方才与人辩论之处,教化百姓。”
周县令又来了一点兴致,“哦,怎么说?”
“百……”秦放鹤一张嘴,却是一副公鸭嗓,显然方才说多了。
周县令带头发出善意的哄笑,对旁边侍从摆摆手,笑道:“给小秦相公倒热热的茶来,润了喉再说。”
秦放鹤也实在渴得狠了,大大方方接过,一饮而尽。
“谢大人赐茶,”他咂巴下嘴儿,好像有点不好意思,支吾道,“大人,这个……学生能再要一碗么?”
这才多少?
不够嘛!
众官员笑得更大声,连带着几l个刚才没参与论战的书生也一并笑起来,沉闷气氛一扫而空。
不久前秦放鹤气势惊人,打得郭腾毫无还手之力,又对农桑颇有见地,说得头头是道,众人几l乎忘了他的年纪。此时见他这般活泼,不禁如梦方醒,哦,还是个孩子呢!
周县令哈哈大笑,竟对那侍从道:“把茶壶给他。”
秦放鹤也不客气,还真就当众自斟自饮起来,一口气连喝三杯才停下。
喝饱了水,
他重新组织言语,
迅速转换角色,
“百姓见识有限,目光短浅,此乃实情,他们只知跟风盲从,哪里晓得从长计议?譬如种地,一旦头一年有人种黄豆赚了钱,第二年所有人便都一窝蜂的去种黄豆,然物以稀为贵,货多不值钱,市面上黄豆多了,自然卖不出好价,又有奸商从中作祟,刻意压价,越发雪上加霜。
百姓手里没钱,哪里还会再去种?此国策自然推行不下去。”
秦放鹤看向周县令,目光灼灼,终于说出最关键的一点,“若要顺利推行,非官府全程参与不能成。”
经济运作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