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了两步,道“你们这是什么口音河东的”
老丐道“官人明鉴,我们就是河东县的。”
“诶你们怎么来了”
老丐说着话,其他几个人敲着碗,口里喃喃着吉祥话。老丐道“还不是新来的大人哟”
祝缨还要说话,围着她的人已经在“行行好吧”了。
祝缨一闪身,出了他们的包围圈。拿着一把钱,道“谁上前,一文不给。答了我的问题,每人五钱。就你们几个,再招呼别人围我,谁也别想有好儿”
她做这些年的官,自有一股气势,乞丐们有序了起来,答话也变得谨慎了。
祝缨问“你们是遭了灾了吗”
老丐苦笑道“小老儿活了五十六年了,这十年是老天爷赏饭吃的好年景,不比我小的时候,三年两旱,第四年还涝了”
“那你是遇着了难处还是遭了恶霸又或者欠了什么债没人主持公道吗”
一旁一个面黄肌瘦的妇人道“您真真是个没受过气的大官人主持公道谁来”
老丐道“自打去年,河东并入了新南府,起头还好,王县令走了,没有新官儿来,咱们倒还自在。到后来,新的知府大人到了,他治所不在咱们县,咱们都说那更好,还少些摊派。哪知从上头又摊下来了”
老丐越说越难过,呜呜地哭了,道“就要瞅着好日子了,祝府君的时候,捐税也少了,又教种了麦子,收成也好了。再种点甘蔗,越来越甜。哪知去年后半截就变了天设新府,什么衙门、房舍都要建新的,官员又要吃喝,又要使唤白直。就都到咱们头上了。男丁拉去服役不算,又说新南府钱且不够,要加征宿麦的税,咱们哪担得起”
祝缨心里算了一下,一整套的府衙班子,它还包括了相应的府学之类的机构,这一批人也是要财税养活的。最后都会压到普通人身上。
祝缨道“那也不至于就讨饭了呀,是遇着什么为难的事了吗”怎么也得有点积蓄吧再说狠点儿,还有扛长工这样的路可以走,半年时间就背井离乡,有点不太合理。
妇人道“他们正税之外又加税了,问一句以前为什么不收,就又将这几年的欠税补征了。余粮也被拉走了,以粮折钱,又是低价折,还有积欠,只得向大户借了钱。咱家本来出一丁,可不知怎的,今年要出三丁,又耽搁了宿麦。”
老丐道“又催着赶工期,一年二十天役,足干了两个月,人也累病了。大户又催账,我说,怎么也要春天宿麦收了才好还钱。他们不依,必要收了我的田。何苦再种没了生计,只得离了家。”
祝缨一听“三丁”,就知道是大户与官吏勾结,将普通人的税、役都转到普通人的头上。租赋一重,很难不破产。而生病也是一桩大事,如果是老人或者小孩儿,两副药看不好也就由它去了。家里一个成年男子,壮丁,是值得认真治一下的。一治,花钱,破产。
祝缨指着告示那里,说“那儿糖坊招人。”
妇人道“选不上哩还要有保人。孩子爹去那头扛木头了。”建房子的小工倒不用保人了。
祝缨问道“像你们这样的人家,多吗”
老丐道“现在还不显,等着吧,以后必会有更多的。祝大人怎么就不把咱们留下来呢”
祝大人也想留,可是朝廷不答应。祝缨将一把钱分给了他们。
巡街的衙役懒洋洋地走了过来,吆喝着“哎干嘛呢老实点还有你,离乞丐远点儿,别丢了钱袋大人”
祝缨原是要看一看招工的情况,自己心里有数也好付,如今遇到这一件事身份被道破了,祝缨摆摆手,慢慢地走回了刺史府。
一回府中,祝缨就叫来了李司法和张司兵。
李司法有点莫名其妙,心道案子不能这么快就复核完了吧那又是为了什么事呢
到了才知道,祝缨让他去留意一下梧州城的乞丐,尤其是从河东过来的乞丐。
李司法和张司兵不解其意,口上仍是答应了。
两人出了签押房,张司兵就问李司法“想以刺史大人的习惯当不至于要驱赶乞丐吧难道是要乞丐有什么用吗”
李司法道“叫个人来先问一问。”
地方上对乞丐是不太喜欢的,乞丐一多,不但治安变差,也显得治理上有问题。所以通过在上官经过的时候,就会驱赶乞丐。
有心的长官则有另一种办法。
乞丐们也有个头儿,通常是长官发话给下面,下面的官员吩咐衙役或者自己去找这个乞丐头儿,派发一些任务。一些要出力的工程项目也会让他们做。有些大户家里比如遇到盖房之类的事情,也会招他们去干活。
因为乞丐的成份和来源是复杂的,有些人是间歇性地当乞丐。家里收成不好了,来当个乞丐。日子过得下去了,又依旧回去。也有一些人,有感兴趣的事干了,就做工,不然,也是当乞丐。乞丐里还有一些遭了灾、没处去的,其实是有些手艺的人,也是暂时栖身丐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