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浔从花月楼的大门走出来的时候,甘州街市仍是灯火通明。 他绕到青楼后巷,没有抬头,只是冷然道:“查的如何?” 三层高的花月楼,四方飞檐翘角之上,蹲着四个玄衣束发之人,隐在夜色中,只有发髻上的缎带在月光下轻拂飘荡。 东方檐角上的黑衣身影沉声道:“主公,吾等蹲守许久,杨氏那两个女子没有再出来。” “可有异常?”纪浔没有抬头,只是背对着楼阁,声音低沉。 一道声线有些粗哑的女声从北侧传来:“暂无,此楼白日休息,夜至才开张,期间并无人员进出。” “继续盯着。”纪浔微微侧身。 “属下遵命!”话音未落,飞檐之上的四人已经不知遁走何处,花月楼的笙歌莺啼一如往常。 纪浔隐在楼身的阴影处,回眸抬望,三楼的房间里烛火轻摇,软语娇哝,他只原地站了一会,便迈着步子离开了。 “运粮车如何?”纪浔甫一回到苏宅便询问起了情况。 “白日一切正常,已经出了甘州城,沿着官道向南行了。夜间的传信一个时辰后会送达。”项恒勉话毕,却发现只有纪浔一人归来,便不由追问道:“纪公子,我家公子他……?” 纪浔只是沉了口气,声音压抑着不悦,“苏大少爷?此时应和花魁正春宵一度、难舍难分呢。”说罢,便自顾自地朝着后院走去,留下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项恒勉半晌说不出话来。 进远迷迷糊糊地起身,秋夜本就有点冷,他憋了半天也耐不过人有三急,才无奈中断了美梦下床,揉着眼睛朝着*东圊晃晃悠悠走去,迎面就撞上了一个结实的胸膛。 (*东圊:圊,茅厕的雅称,通常在院子东角,又称“东圊”) 进远本就憋得难受,刚想张嘴抱怨是哪个大半夜挡道,就对上了一双凌厉的凤眸,“纪、纪副官,啊不,纪管家?”进远尿意下去了大半,磕磕巴巴说道。 “进远,你可有佩刀?”纪浔声音带着凉意,吹得进远打了个哆嗦。 “啊,您、您怎么知道?本来我们这些家丁是不用佩刀的,但我从小就有个武侠梦,总盼着有一天能练就绝世武功,行走江湖,扬名立万……”这位纪公子一路来很少和他们交流,但进远总觉得此人身段精健,又仪表不凡,还是纪大将军的孩子,他幻想中的江湖大侠必定就是这般模样。进远来了神,滔滔不绝开始讲起自己的宏图大志。 “呃……”纪浔早就想打断,看着眼前人眉飞色舞的样子,只能听他继续讲着。 终于在进远讲到八岁那年在山麓的洞穴里捡到了一本功夫秘籍的时候,纪浔忍无可忍地出言打断了,“进远,借你佩刀一用。” 进远一愣,也顾不上尿意,连忙转身跑进了房里,很快便又折返回来,一脸兴奋地将一柄横刀双手递上,“纪管家,这是在下珍藏多年的爱刀,想着有一天能用它惩恶扬善,我给它起名字叫……” 纪浔接过,只道了句“多谢”便转身就走,又听进远在身后扬声道:“纪管家,我把那本秘籍也拿来了,你用不用啊?” 纪浔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赶紧溜了。 纪浔本来已经回房了,却是不晌又坐不住走到了院子里,看向一侧苏叶紧闭的房门,漆黑无光亮,不受控制地想象着苏叶此时正在温柔乡里肆意快活,便似有一股邪火中生,莫名的心烦意乱。四下了无目的地闲逛,正好碰上了出门解手的进远,自己都没反应过来,长刀已经握在了手里。 他回到院子里,抽刀出鞘。树影斑驳,蕙兰花瓣上凝着寒霜,男子月下舞刀,静若伏虎,动若飞龙,缓若游云,疾若闪电,又稳健又潇洒。 纪浔许久没有握过长刀了,但这些招式他在午夜梦回间已经在脑海里演练了无数次,侧身横斩,摧折娇花无数,提步纵劈,震落青叶无声。纪浔越舞越用力,汗水顺着额头的刘海洒落,只见刀光难觅人影,虽有秋叶飘零但落地成丝。 一个时辰过去了,纪浔的气息变得粗重,终于在这柄没听到名字的横刀竖劈向榆树的枝干时,“喀嚓”一声,刀身在一个寸劲下,震成了两截。为了进远的武侠梦,看来只能再赔他一把更好的了,纪浔握着半截长刀,忍不住心想。 舞刀之人终于停了下来,目光却是不由自主地又瞥向了苏叶漆黑安静的房间,只听男人长舒一口气,花月楼着实不太安全,得去“救”人,这么想着,纪浔的身影便越过府宅的房檐,消失在了夜色里。 …… 花月楼内,中空的堂厅之下喧闹哗歌,三楼的套房内,却是如死般沉寂,落针可闻。 苏叶勉强地扯了扯嘴角,“阿月姑娘,你……你在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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