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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潜机撑着伞,踏着雨后月光,走到宋院后门所在的巷口,忽想起今夜为什么出门。
正要回身寻人,又听见墙头有人懒洋洋喊话:
“喂,夜会美人去了?”
宋潜机心想,分明是你故意引我出门,你认识那个小姑娘。
他脚步停下,却没有回头,只道:“你再不出声,我会以为你要刺杀我。”
“金盆洗手,改行了。”
那人跳下墙头,身上披着一件百花团簇的锦袍,起落间衣袍飞扬,如乱花绽放。
宋院老猫的尾巴搭在他肩膀上,茸毛又长又密,像一条蓬松围脖。
此猫脾气不好,一贯有饭就来,吃饱就溜,还伸爪子挠过卫真钰,全无寄人篱下的自觉。
此时窝在来者怀中,却反常乖巧,不停发出又轻又软的喵喵声。
它记得第一个捡它回来、喂它饭吃的人。
宋潜机向前走,那人自然地跟上来,又嫌弃道:“你身上穿的什么玩意,堂堂千渠,连个像样的裁缝都没有吗?”
他言辞刻薄,宋潜机却不还嘴,嘴角微微上扬:“我是孤魂野鬼,穿什么都一样。”
“我看你这里阵法也不行,我这么轻易就进来,可见纪小朋友的阵道造诣,也没外面吹得那么神,如果真有人来行刺,你怎么办?孟狗卫狗都不在吗?让你一个人半夜乱晃?”
宋潜机还能说什么?
他只能在门前转过身,无奈叹气:“宋院阵法,从不防你。”
……
在同样的明月夜,陈红烛也听见了渺渺的琴音。
琴声响起时,她正站在逝水桥上。
千峰万壑,茫茫云海,一览无余。
风景如昨,唯一的区别,只是逝水桥下不再有五色鲤竞游跳跃。
这种看似精致美丽实则生性残忍的生物,长时间失去血肉供养,不知何时起便消散无踪。
陈红烛归来时,只见云海纯净,披戴银辉。
逝水桥曾是她最熟悉地方的之一。
她身怀“百花杀”从这里离开,在最艰难的一段时间里,遭到无数冷眼和嘲笑,被同门当作耻辱。
行遍人间歧路,看尽红尘苦楚。
到头来又回到这里。
月是故乡明。
明日是她的继位大典。
“小华微宗”早已不复存在,很多人都不明白,为什么陈掌门直到如今才愿意正式继任。
她分明早已是名副其实的掌门。
陈红烛却心思不定。
“我今日重振门派,得尽人心,十年后、五十年后、一百年后,会不会变成下一个父亲?华微宗今日浴火重生,两百年后又将如何?逝水桥滚滚云海,淘尽多少前辈英豪?”
悠悠琴声,恰如她今夜的心事。
不知是哪个弟子在对月弹琴?可是年轻弟子哪有这般深厚功力?
陈红烛随着琴音过了桥,不由自主地寻去。
她越听琴声,越觉熟悉至极,脚步越走越快,到后来提起灵气,一路掠地奔行。
是谁在弹琴?!
夜上摘星台,琴声戛然而止。
“掌门!”山亭中一群年轻弟子向她挥手,又忽然想起什么,改为行礼。
陈红烛走进亭中:“方才这里是谁在弹琴?”
众人纷纷摇头:
“没有人弹琴。”
“倒是夜里许多虫鸣,好像琴声。”
陈红烛四下张望,只见明月孤悬,云海涌涌,不禁怅然若失。
随即佯恼道:“半夜不休息也不修炼,跑来这里干什么?”
摘星台早已不是门派禁地,哪个弟子想上来看风景都可以。
祝勉站出来解释:“明天办大事,今夜大家激动,喝了些酒。不知谁说,想亲眼看看宋神王醉酒写出的‘英雄帖’,就上来了。”
见陈红烛没有责怪的意思,摘星台又热闹起来:
“掌门,你的诗写得也好!”
“尤其是最后两句!”
“好什么!”陈红烛瞧见亭中石桌,略觉尴尬,实在不忍再看,“我当时也喝了酒,都是胡写的!”
其实后两句她原想写“世间歧路几人同,轻舟独行烟雨中”。
又瞥见英雄帖,心生豪情不甘人后,挥刀刻下“风花雪月应笑我,心在玄天第九重”。
眼下一群年轻弟子围着她念这两句,念得陈红烛脸色微红:“够啦!都给我回去!”
众人嬉笑着,拥着华微宗历史上最年轻的掌门离开。
忽有人道:“诶!这里还有一首诗。他日掌得太阿柄……”
机灵的弟子急忙提醒:“祝勉,别扫大家的兴致!”
陈红烛一怔,回过头,伸手轻抚石桌。
石板微凉,刻痕清晰。
有弟子道:“她是千古罪人,怎配在摘星台留书?”
“对,她与掌门有杀父之仇,我华微宗岂能留这种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