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 一群人才渐渐回神,叹声四起。
那带路的本地人为了赚钱,一年少说也要陪客人看百十回日出, 按理说早就不稀罕了。
可大自然是多么神奇呀, 几乎每一天每一次来看, 他都觉得今天的太阳跟上回的不一样。
有时更圆一点, 有时更大一点;有时羞涩,像待字闺中的二八少女;有时热烈奔放, 像江边挥汗如雨的纤夫……
当然, 令他到骄傲和自豪的, 还是这些外地客人们脸上流露出的震撼神情。
这是我家的风景呀!
若说早年干这个营生是为了混口饱饭吃,可如今十多年过去,他的心态早已悄然变化。
这条路, 还有那路边的风景, 甚至每一棵树、每一块石头他都那样熟悉, 他曾目睹它们经历春去秋来,忍受风霜雪雨……
他看过大旱之年,河水疯狂下降, 大小船只被迫搁浅, 百姓们惊恐的神情;
也经历过暴雨不绝,河水泛滥,曾经温柔的水波汹涌翻滚, 咆哮着淹没田地和桑园……
他用双脚丈量过这片土地无数遍,用视线抚摸过这方山水无数次, 哪怕闭上眼睛都能感觉到风中熟悉的味道。
他是这群山,这河水养育的孩子。
可能这个念头很奇怪,但许多时候他真的会觉得他跟这片土地早已成了不可分割的老朋友。
老朋友一直都在, 而他也会隔三差五过来探望,看看奔腾不息的江水,望望渐升渐新的日头。
总有一天,他也会像东升西落的太阳一样,从壮年渐渐转为迟暮,终走向死亡。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这是他和这片土地无声的约定呀。
见众人都缓过神来,导游笑了笑,开始清点人数,准备按照约定带大家去坐画舫。
来都来了,光站在岸边远观有什么趣儿?自然是要走进去瞧一瞧的。
他点了一遍,“哎,咋少了个人嘛?”
白星默默举起手,又指了指塔内,就见孟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狂奔进去,正蹲坐在地埋头狂写。
此情此景,实在不能不叫他诗兴大发、文思泉涌。那些波澜壮阔的、优美婉转的句子都像天生天长一样,突然浮现在脑海中,宛若喷泉,突突突往外冒个不停。
若不赶紧写下来,他一定悔恨终生的。
于是刚才一回过神,他就立刻掏出随身携带的小瓶子,把兔毫笔往里面略沾了沾,随便找了一块空白墙面书写起来。
《与友人观长江有》
《观日出有》
《二月二十三登九层高塔》……
几乎是眨眼工夫,空旷的墙壁就迅速变得充实起来,爬满了黑色字迹。
怎么说呢,在场众人除了孟阳自己之外,学识水平都相当有限,只觉得他写得又快又多,具体内容如何……嗯,不懂。
反倒是那带路的本地汉子因常在这里被迫观看文人骚客们吟诗颂曲,虽未曾用心学习,但十几年如一日长期耳濡目染下来,倒也略略懂得一点品鉴的意思。
他捡了几自己看得懂的念了一遍,又像吃糕饼一般在口中慢慢咀嚼,慢慢品出一点味道来。
“小先生大才呀!”
说来也怪,分明只是几个散发着墨汁味道的文字,看得见吃不着,可他嘴里却渐渐有了滋味,香甜的滋味,叫人品了一遍不够,还想多回味几回。
孟阳写了半天,终于把心中所想倾诉一二,这才站起身来,嘎巴嘎巴活动着僵硬的腰身和脖颈。
他用油纸小心收好毛笔,退后几步细细量,也觉得今天所思所想所写酣畅淋漓,实在是过去十多年未曾有过的上上佳品。
此时脑海中的热劲过去,若再叫他写,却是无论如何都写不出来了。
不仅如此,他甚至觉得自己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了。
那些曾经读过的书,写过的字,仿佛都在过去短短几刻钟内,走马灯一样从自己脑海中飞速掠过,许多曾经到迷惑不解的地方,也都如冰消雪融,都空前流畅起来……
“小先生不署名么?”有人问道。
孟阳骤然回神,闻言笑了笑,摇摇头,忽觉一身轻松,“不必了。”
本也是兴之所至,何必追逐?
眼下日头已高,众人稍事休整,这便沿着来时的路下塔。
庄家有钱,又有家人曾遭遇水匪丧命的经历在,便十分谨慎,特意花高价雇佣本地官府组织的甲字号画舫。
这画舫又宽又长,楼高两层,坚固结实,可载数千斤,装载他们这一十多二十个人甚至还相当空旷。
因胞兄的遭遇,庄秀秀有些怕水。偏她又是个倔强的性子,不想终生被阴影缠绕,更不愿被人看轻,便咬牙登船,却把一张小脸儿吓得煞白,更兼手脚冰凉、额头渗汗。
随行丫鬟婆子们见了,十分心疼,忍不住出言劝说:“其实这江水也没什么好玩的,姑娘不如就在岸边垂钓,既吃且玩。”
庄秀秀一颗心砰砰狂跳,震得胸腔隐隐作痛。她抓着栏杆的十根手指头都泛白了,一张嘴,就对着江水吐了出来。
可她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