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侯这副疼惜宝贝的在意神态便猜出七八分了,他背过手去,轻咳两声,佯装无意,问:“侯爷和殿下感情甚好,不知有什么诀窍?”
江恕忽然就笑了:“合着你憋了半天,深意在此?”
时越的脸色变得不自然起来,硬着头皮道:“不过随口一问,真以为谁都像你似的稀罕夫人啊?”
若要坦言,时越心底还真的艳羡江恕有个娇娇柔柔的夫人,晨起梳洗穿衣,有人系腰带绣香囊,夜间就寝,有人亲亲抱抱,平日里,肃穆的书房会有几抹花香,忙到半夜,寝屋有盏昏黄的灯和宵夜……
虽然只是偶尔艳羡。因为这种念头在想起朝华那夜眼睛通红责怪他偷糖吃的时候,以及他喂糖就被当面吐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打消几分。
他就更不会说出口了。
江恕也未反驳什么,只是淡淡道:“感情的事,讲究水到渠成,阿念愿意与我亲近,我能有什么诀窍?”
时越听前半句,觉得十分有理,可后半句……他转身就走了,一脸阴郁。
因要启程回西北,之后两日时越也没功夫琢磨儿女情长,忙起来连“水到渠成”一说法都抛了脑后。
谁料启程前夕,北郊佛寺突然传来徐皇后身亡的消息。
作恶多端的徐蕙兰死了,还是自己撞的佛柱,自作孽不可活,没什么好多说的。如今这境地,谁还会在意一个宫变失败丧失儿子靠山又被帝王冷落的女人的生死?
皇帝听到这个消息,只是厌恶地摆摆手,下令任何人不许声张,念在往日情分,体面安葬,一切从简。
可朝华是徐蕙兰的亲女儿,不管母亲做了什么恶,终究是十几二十年的母女情分。
骤然得知母亲死讯,紧跟着就是父皇的旨意,朝华连哭都不敢发出声音,整个人无力地靠在徐嬷嬷怀里,眼泪簌簌流下。
时越从宫里赶回来,心生不忍,顾不得其他,轻轻抱住朝华,道:“父皇虽下了旨,到底顾念父女情分,准许你我前往北郊送母亲最后一程。”
朝华适才抬起朦胧泪眼,不住地点头,叫徐嬷嬷去备马车。
此行从简,二人只带了徐嬷嬷和车夫出城前往。
夜里抵达佛寺,徐蕙兰的尸身已经装棺入验了,灵堂设在慈悲殿内,有两位住持在一旁念经超度。
朝华跑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堂前,以额贴地,随着一声哽咽,终于忍不住地失声恸哭。
时越对这位没见过两面的丈母娘感触不深,只是见着朝华此般失魂落魄,心里不是个滋味。他陪她跪下来,抚着她后背宽慰。
不知哭了多久,朝华才踉跄着站起身,去到棺前,看母亲最后一面。
之前归宁那日,徐蕙兰拒之不见,谁曾想,一门之隔,就是生前最近的距离了。
子夜钟声响起,两位住持起身,捻着佛珠手串躬身道:“还请两位施主节哀顺变。”
住持们走后,慈悲殿更为幽静,火盆里香烛与纸钱燃烧着,清凉夜风吹进来,灰烬在地上飘着打转。
朝华回到蒲团上跪下,睁着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望向头顶的佛祖发怔。
时越回身招手,叫徐嬷嬷过来,低声吩咐两句,随后起身出了门。
他再回来时,朝华还是那个姿势。徐嬷嬷摇头,劝不动。
时越蹙着眉,小心扶朝华起来,“饿不饿?”
朝华双目无神,许久也没有应声。
时越索性不问了,带她出来,去膳堂。
时已后半夜,隐约着,天快亮了。
膳堂清净,只有两个早起的小沙弥提着水桶洒扫。
时越安置朝华坐下,端了碗清汤面条过来,他先自己尝了口,才夹到朝华嘴边,“来,张口。”
朝华看了他一眼。
时越叹了口气,温声哄道:“下午来的匆忙,未带什么糕点,眼下太早了,佛寺的师傅们还在山下采买时蔬,只有面条了,我的手艺自是比不上御膳房,也不精细,你将就这一回还不成?”
朝华慢吞吞地张了口,时越顿时笑了:“真听话。”
“不吃东西,你这身子也熬不住。”
说着,他将那个荷包蛋夹给她,还想说些什么转移她低落的情绪,便道:“后园养了几只鸡,小沙弥可宝贝这鸡蛋,硬是要我给他刷碗烧火才给。只怕那小沙弥不晓得,我时越以前在军中常被罚去烧火刷碗,熟练得很,要不是看你吃不了多少,我非叫他那几个鸡蛋都保不住不可。”
朝华再深深看了时越一眼,才咬了一小口荷包蛋,好容易消停下来的眼泪,又掉下来。
“好了好了,别哭了。”时越急忙抽手给她抹眼泪,笨拙安慰:“人死不能复生,咱们活着的还是要朝前看不是?”
朝华摇头,两手紧紧攥起来,哽咽着说不出话。
时越还以为是自己哪句话又触着这祖宗了,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好给她抹眼泪,等她不哭了,赶忙喂面条,也不敢再轻易宽慰什么。
不过朝华吃了几口,就不吃了。
她把面条推回去给时越,一个人起身。
时越无奈拉她坐下来:“就这几口,喂猫都不够饱。”
“你,你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