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尽管室内灯火昏暗,柳泉也能清楚地看到,副长那即使跪坐时都总是挺得笔直的背脊深深地弯了下去。
他手上一使力就夺过了那份案卷,捏在手中并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双手撑在膝盖上,像是把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在双臂;原本他早已因为室内空气不甚流通、有丝闷热而脱掉了外套,此刻因为双臂的用力,他的蝴蝶骨深深地凸了出来,仿佛马上就要破开他身上的西式马甲和衬衫。
柳泉终于没能忍耐得住,面露难过之色,叫道:“内藤先生……”
土方却好像没有听到她的呼唤一样。他就那么保持着那个上身微微前倾的姿态,空气中充满了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沉默和愤怒。
“……凶案?!未能侦破?!”他的声音就像是从身体深处绞出来的一样。
柳泉知道他的痛苦。
和相马主计在庆应三年的下半年才加入新选组不一样,安富才助几乎是从一开始就追随土方直到箱馆的老部下了。他也从马术师范一路晋升,当到了最后在箱馆时的新选组副长——也就是继任土方的职务。
甚至在那决定性的最后一天里,他也一度跟随土方身侧,所以当柳泉在一本木关门之外的那片树林里看到土方只身一人前来的时候,还曾经想过,跟随他身旁的安富才助等几个人都去了哪里,是不是先行一步支援弁天台场去了——
这样一个追随自己那么久、又是那么勇敢而忠诚的老部下,最终却因为一桩不明不白的凶案枉死,而且迄今为止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
柳泉明白,对于副长来说,相马之死与安富之死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伤痛。
虽然最终的结论都很模糊,但是,对于相马来说,他的切腹是舍生取义;可对于安富来说,他的死则是无辜被暗害的结果。
对于副长来说,他看到相马之死的案卷时,他的悲痛在于相马在新选组最艰难的时刻才入队,没有享受过池田屋时期纵横京都街头的荣耀和光辉,却一直都在承担幕军节节败退的压力与痛苦;最终,就连降伏的重责大任和随之而来的严苛刑责,都由相马一肩担起了,而且这样的一个人最终还在恢复了人身自由、可以平静生活的时候切腹殉道——
可是现在当副长听到安富之死的消息时,他的悲痛在于这样一个追随了他许多年的、忠心耿耿的老部下,即使多么波澜壮阔、或者多么艰难险阻的人生都一同度过了;然而,就在一切归于平静、他可以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之时,却被不明不白地暗害了,凶手还逍遥法外这么多年……
柳泉轻声说道:“安富君是在明治四年获得特赦回到东京的,后来没多久,他就被暗害了……凶手不明,但根据当时的场景,大致可以推断,不像是普通的谋财害命之类的动机……”
土方没有说话。他的鼻音咻咻地、沉重地回响着,听上去简直像是个老旧的破风箱。
柳泉飞快地瞥了他一眼。
“……但是,根据当时一份奇怪的证词表明,在安富君遇害之前,有个人经常在那一带出没。而且因为他并不是本地居民,所以提供这份证词的茶屋老板才对他印象深刻……”
土方的呼吸似乎更重了一点,仿佛像是在竭力与内心的悲愤相对抗似的。
柳泉深吸一口气,丢出了今天她最终的那颗大炸弹。
“……有人怀疑,那个人,就是御陵卫士余党,阿部十郎。”
土方猛地抬起头来盯着她,目光一瞬间亮得可怕。
他的眼瞳中仿佛燃烧着熊熊的火焰,好像已经浑然忘却了自己现在应该维持一下“见习判事、特命调查官内藤胜人”的这个人设一样。当年新选组的鬼之副长那个灵魂又仿佛一瞬间贯穿了他的身体,占据了他的躯壳。
“御陵卫士,阿部……十郎?!”他咬牙切齿地把这个名字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念了出来,声音听上去简直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一般粗哑可怕。
柳泉在心底重重叹息了一声。
系统菌提供的旧案查询服务固然十分可靠,但是这个案件在现实世界里根本就没有记载。鉴于系统菌的查询引擎甚至能够上溯到更早时期的案卷——只要案卷一直保存到了它原本所处的年代,就会被录入数据库;可是,海量的存档里,没有这个案件的任何记录。
当系统菌把这个结果通知给柳泉的时候,柳泉就在担心着一个事实——那就是,这个案件之所以现在冒了出来,就是因为在这个世界里,副长一直活到了现在;所以这个事实所带来的蝴蝶翅膀,不仅支撑起了这个世界的主线框架,也同样给其它的一些平时根本不会注意到的细节带来了变化。
换言之,只有副长活到现在,这个案件才会出现——这说明什么?
柳泉很希望自己是杞人忧天。但她讨厌这种没有既定结果的变数。
原本一开始,她只是为了接近副长才动用了一点小手腕强行加入了这次调查;但随着系统菌通知她的这个意外的结果出现,她忽然产生了十二万分的警惕。
更何况,系统菌的服务十分周到——它在回复柳泉“查无此案件”的同时,还贴心地把有关相马主计和安富才助的案卷记录都一并附上了,声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