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给了他一把琴,羌无爱不释手地摸了好久。在这个时代,弹琴是风雅之事,是女人间流觞曲水时的点缀,是文人墨客才会的玩意儿。
羌无很幸运,他自幼弹琴,但他也说不上幸运,他已经很久很久,没再摸过琴了。
“阿姐,你想听什么,我给你弹。”
是午后风熏,画亭之上,少年眼睛亮亮的,急不可耐地献宝。
女人抱剑看着不知其源的溪流,看着墨色的山,神思微动:“便弹一首《高山流水》吧。”
泠泠琴音自羌无指尖流出,婉转动听。一曲毕,女子似乎还未回神,羌无期待地看向对方,忍不住道:“高山流水谢知音,阿姐想听这曲子,是在想念友人吗?”
“阿无,你真不似寻常男子,你的琴弹得很好,”女子顿了顿,似是承认,“你这个人也很聪明。”
被阿姐夸了,羌无开心得脸色涨红,像个红苹果。他一时忘形,又道:“阿姐的朋友,是叫婉君?”
甫一听到这个名字,女子脸色沉了沉,羌无自知说错了话,手指不慎碰到琴弦,崩出一声杂音。
见他几乎哆嗦起来,女子和缓了脸色,揉了揉他的头发:“我没有生气。”
“真的吗?”
“真的。”女子道,“婉君确实是我的朋友,这首《高山流水》就是她最擅长的曲子,你以后多弹吧。”
羌无从此总是练琴,弹《高山流水》,他也接很多很多的客,往往接客后,就抱着古琴彻夜彻夜地弹。
他用接客的钱买下了花楼,拥有了自己真正的家,他打造了一个暗室,邀请阿姐住进来。
原以为阿姐不会同意的,但是她可能没有地方去,她同意了。
万花丛中过的花楼老板,在暗室里养了一个女人。这是羌无的第二个秘密。
“阿姐是西境人?西境是什么样的?”羌无喜欢跟阿姐聊天,他见阿姐的次数越来越多,每次打扮,裸.露的肌肤却越来越少。
他听女子描述西境连绵的群山,浓雾弥漫的瘴林,讲西境的月亮就像西境男儿多情的眼睛。
羌无抿了抿唇,红着耳朵问:“阿姐,西境的男子……漂亮吗?”
女人露出一抹冷笑,抬手托住羌无的下巴,妖冶的指尖划过他的脸:“他们像最艳丽的毒蛇,这世间男子都是一样。”
我不一样,羌无垂下眼睛。
“我讨厌男人。”
女人说着,松开了托住羌无的手。
羌无怔怔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后来,阿姐只叫他满月的时候弹琴,就在花楼的最高处,圆月当空,琴声能传得很远很远。
阿姐总是很久都不回来,一开始是几天,后来是几个月,再后来是几年。羌无想去找她,但阿姐说过,听到《高山流水》她就会回来了。
流云聚了又散,羌无仍日日弹琴,却风华不再……
画面外,白烟尘和顾悬环瞪圆了眼睛。
“这……这不是花楼的爹爹嘛!”白烟尘啧啧摇头,“真看不出来,他年轻时这么纯情。”顾悬环思索道:“看来,这起码是二十年前的故事了,二十年前,莫非是第一次祭司遴选时发生的事?”
白烟尘道:“那女人应该就是堕妖,她吃了妖丹,久久不归,八成是在寻找炼化之法,否则……”
妖丹没那么容易炼化。
羌无再次遇见阿姐,后者已然化为半人半蛛的形态,血腥四溢,她背对着羌无,正在吞吃一个被蛛网缠缚的少年。
她吸干了人的精气,覆满蜘蛛茸毛的黑色皮肤如滚水般鼓动,最终化为无形,女子恢复了人的样貌,代价是一个少年的生命。
“……阿姐?”羌无惊恐地捂着嘴巴,女子听到声音回头,定定地瞧了他一会儿,忽然轻笑:“你老了。”
阿姐还是一如从前般年轻。
羌无流下泪来:“你是妖吗?”
女人哈哈大笑:“我早就是妖了,早在二十三年前,她为了一个男人背叛我的时候起,我就是妖了!”
“她是婉君?”羌无敏锐道。
“婉君?是啊,婉君!”女人提到这个名字,神情变得愈发张狂,人面上隐隐闪过八只绿色的眼睛,她盯着羌无:“西境遴选祭司,我本是最有力的竞争者,她表面向我道贺,却在大选前夕害我受伤!让我一身功为尽废!”
“最后当选者,是她情人的妹妹!哈哈哈哈,可笑!真是可笑!”
“阿姐……”羌无声音颤抖。
女人却猝然贴近:“所以我吃了妖丹!”她的人形又不稳了,声音嘶哑:“我亲手杀了她们两个贱人!我要杀光所有负我之人!我要他们死!”
“阿无,我还需要很多很多活人的精气,你会帮我的吧?”
女人已经没有了理智,也不复从前温和的样子,她不会再拉着他的手,不会再夸赞他的琴。
但他不会忘记自己被正眼相待的那一晚,唯一没有把他当作男人的女人,是一个最恨男人的女人。
原来阿姐早已在琴上附着了巫蛊,让自己弹琴也只是利用自己诱骗少年,但是……
羌无闭了闭眼,看来阿姐说得没错,男人都一样,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