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边塞告急,宗室叛乱,朝臣逼宫——荣姝的皇位还没有暖热就要退位了。
她早就知道这些诸侯对她是面服心心不服,当年她也算是拿着先皇遗诏登基,正儿八经的继承人,这帮人就敢来京城闹事,若不是她足够镇定,林杪也足够强势,当时都收不了场。
这大概也是林杪会纵然她跳过大理寺,格外设置御史,罗织罪臣的原因——某些时候,两人的利益是一致的。
宫外乱做一团,荣姝却端坐台前品茶,手腕轻轻一提,杯子里点出一朵牡丹花。魏全胜跪在地上,捧碟子的手在发抖。
“你慌什么?”荣姝斜了他一眼:“我若是禅位当个违命侯,你就跟着我一起退居偏殿嘛。”
魏全胜几乎要哭了:“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陛下您可千万别认输啊,就眼下这局面撑死了下个罪己诏就完了,您还可以去找国相,他当年就曾手持先皇天子剑,逼退诸侯,今日应该……还可以”
魏全胜的声音没了底气,陛下最近着实得罪了国相,若他真觉得这女皇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很有可能倒戈了诸侯,拥立新君。
而且,国相掌管尚书台,陛下得到的消息,他没道理不知道,可他却迟迟未动——难道他真的要倒向诸侯?魏全胜头皮一炸,匍匐在荣姝脚下,抱住了荣姝的腿:“陛下,奴一定挡在您身前,为您效死。”
荣姝看着这小人儿哭鼻流清的模样,忽然明白皇帝们为何为喜欢宦官——生死荣辱全在你手,若真改朝换代,帝王可能会优待,但禅位帝王身边的势力自然要肃清。如他这般“佞臣”就彻底要死了。
她呼噜呼噜魏全胜的头发:“放心,你这么可爱,朕怎么会让你死呢。”
魏全胜瞪大了眼睛:“陛下?”
荣姝摸摸下巴,嘴角的笑容像藏着一个讳莫如深的秘密,她说:“更衣。”
林杪在靖安王府中安安静静的坐着,他的面前是一把三尺长的乌鞘宝剑。先皇临终前把荣姝带到他跟前,垂危的老人,哪怕是帝王,也显得那样凄惶无助,他先说:“大周不能乱”,喘息好一阵,又叹息:“
荣姝只有你了。”
有些时候,他也会忍不住怀疑,先皇英明一世,怎么做了这样一个决定。荣姝又不是男丁,其他诸侯上位,哪怕为了天下人前敷衍的过,也会优待公主。她足以平安优渥过此一生,这天下危机四伏,何必由个姑娘操这份心。
但这个念头往往只有一瞬,他会立即清醒过来,先皇的选择,对他是最有利的。如他,论宗室非宗室,论诸侯非诸侯,看似备受荣宠,其实早被架在火上,若真换了别人当皇帝,他不仅风光不在,甚至可能被处死——他的出身,本是皇室的耻辱。
每每念及此处,揽权的渴望都会疯狂滋长——如若真有不测,他所拥有的,就是他谈判的砝码。
只是他错了,他一厢情愿的认为女帝会听话。原本觉着一个乖顺温柔的女孩子,怎么看都好操控,结果现在发现乖顺温柔并非女孩儿的固有秉性,自己也对她着实有些刻板印象。
仔细想想,他该早已体会到荣姝的聪明——比如年前撇开大理寺另设御史管刑罚。
比如挑选皇夫,准确的排除了他试图安插的人。
比如,夜宿章台。他从内廷中得来的消息不仅比以前迟滞,而且不够准确。她在悄无声息的收服,淘换人手。
跟荣姝联合,对他最有利,但荣姝要对付他,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林杪轻轻按了按额头,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在这时拼命想起小女皇的好——难道是脑子在说服自己别往诸侯那边倾斜?
正怔仲,忽听下人通报,皇帝驾到,那脸色活像见了鬼。
林杪冷脸:“来就来了,又不是没来过,怎么做出这么个表情。”
然后他就知道为什么了——
当今皇帝陛下穿着一条粉红色带银丝锁边的裙子跑过来,头上斜梳堕马髻,耳朵上挂着一片轻盈的鹤羽耳饰,那裙摆很轻盈,跑起来像树梢一片桃花。
林杪瞬间止住,连行礼都忘了,愣愣的站在那里,直到她飞鸟投林似的扑进自己怀里。这个动作,她还小些的时候,倒是常有,每次喊着“小叔叔”,哭天抹泪,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但其实不过是心爱的裙子被刮破了,糖人化掉了,太医要给她扎针,等鸡毛蒜皮的小事。
但他的身份被揭穿后便没有了,原本交游的人开始排挤他,原本逢迎的人开始冷落他,宗室子弟的嫌弃和鄙夷更是表现的分外明显。他不是个喜欢自讨没趣的人,便一头扎进了繁忙的政务军务里,还有意识的跟宗室权贵保持距离。
等荣姝当了皇帝以后,两人相处始终有些硝烟气,这样的行为更没有了。
身前的少女,一身清灵柔软的颜色,赫然是寻常邻家少女,哪是什么高高在上,乖张行事的女帝。
荣姝抱住了他的腰,细窄窄一段腰,看起来着实清瘦的很,却结实挺拔,她靠近,微微踮脚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眼泪如雨珠似的落下来,头颅微微一侧,红唇对着他秀洁的脖颈。
林杪的身体晃了一晃,恍惚间发现她一个女孩子家,竟然长得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