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小河听了很震动, 亦且有些惭愧,他自己都没想到,姑爹对他这么有信心。
说实话, 要是没有姑爹这个行家老手,光凭他的那点理论知识,冯小河根本不敢在第一年种这么多菌棒。种植业听着简单,可不是光有一腔热血就敢上手的,一个环节有所闪失,就会造成大面积减产甚至绝收,前期投入的所有金钱和人力就都打了水漂。
但在姑爹眼里, 冯小河学的那些知识还是很有用的。比如前几天, 他们每天都要在白天把大棚薄膜盖严实, 到傍晚再通风透气。这是老祖辈传下来的规矩,以前姑爹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但冯小河这次就给他解释清楚了:这是要造成昼夜温差, 一般温差达十度左右,才能最好地刺激菌棒出菇。了解了这个知识点以后, 他们的行为就有了依据,能够严格控制温差。就几天功夫,菌棒上果然冒出了密密的菇蕾, 对此姑爹是很服气的。
今年香菇行情好, 大家对厂里那几万根菌棒都满含希望, 冯小河吃完饭就又去厂里了。其他人在姑姑家消磨了大半天,临走前姑爹又塞给他们一大袋炸肉丸炸茄夹什么的。一行人往外走时,忽然听到村里传来了哭喊声。
“这是怎么了?”奶奶往声音来处眺望。就见远远的一幢房子前,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向一个年轻男人哭诉, 旁边站着一个五六十岁的女人。几个人吵得高一句低一句的,也听不清说什么。
“又闹起来了!”姑姑小声嘀咕,“还不是宋三婆那家子。必定是她儿媳妇寻茬子跟老人吵架呢。”
宋三婆这称呼听着略显耳熟,佳慧盯了老人好大一会儿,才记起来,刚回村时她在半路上还载过老人一程。她忙问:“咋回事啊?那男的是谁?”
姑姑送他们一行人出村,路上便简略讲了讲,原来宋三婆跟儿媳的矛盾由来已久。她生了两个儿子,二十年前分了家。那时宋三爹也还健在,儿子们抓了阄,决定家里两位老人该谁养老。最后宋三爹分给了老大,宋三婆则跟着老幺过生活。没上几年,宋三爹一病呜呼,宋三婆却命硬得很,早两年把小儿子都熬走了,她还一直活着。幺儿媳妇就越来越不满了,觉得自家吃了大亏。虽说当初是自己运气不好抽中了老婆子,可老幺都不在了,凭什么要她一个儿媳来养老人?老大还活着呢!老大媳妇却反驳说,他们家已经送走一个老人了,凭什么另一个也要他们养老送终?再说了,老婆子原先身体好时,只肯帮幺儿子一家带重孙,何曾帮过自己一把?既然她一碗水端不平,自己为什么要管她?两妯娌各有各的理由,谁也不服谁,明里暗里斗法,最后苦了老人。
“前几年老幺家里盖了新房,全家人都搬进去,只叫宋三婆一个人住那间又窄又小的旧偏房!”姑姑边说边摇头,“两家人一年上头一分钱都不给老人,就给两袋米。宋三婆可怜哦,自己砍点柴禾做饭吃,一天就烧两顿饭,早上吃顿热乎的,晚上为了省柴禾就吃冷的!有时候我们看不过眼,园子里有多的菜给老人送过去一点,她幺儿媳妇还要骂,你那么好心,怎么不把老不死的接到自己屋里住?”
“这种不孝顺老人的人家,村里人不骂么?村干部不管么?”奶奶听了气坏了。
“那刚才跟宋三婆说话的不就是队长?”姑姑哼了一声,说:“现在都是各家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队长说他们两句,都不听,人家拿他们又有什么办法?”
奶奶便愤愤地闭了嘴,外婆还在频频回首,眼睛润润地感叹:“作孽哟……”
因为这件事,奶奶一路上都很沉默。佳慧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不光是为处境艰难的宋三婆,肯定也会联想到自己。她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儿子早早地走了,儿媳妇撒手改了嫁。所幸现在有孙子孙媳照顾自己,但老人不免会觉得,自己活这么大年纪对儿孙都是个拖累。
两个小姑娘还不理解这种事,都在后座上逗狗玩,不时发出朗朗笑声。佳慧见奶奶郁郁的,正想开口安慰安慰她,就见奶奶回头看了看后座,小小声对她说:“等我老了不能动了,你们别到处给我治病。我不花那个钱,早死早安生。”
佳慧便吞下安慰的话,故意斜她一眼,说:“这话您当着冯小河的面说去,我又不是当家人!”
奶奶听了,又忍不住要笑,说:“你怎么不是当家人?我看你就能当冯小河的家!”又感叹:“我命好,孙子孙媳妇都孝顺我,不像宋三婆。现在就巴望老天爷不要让我晚年得什么病,病了磨人,还连累子孙!”
“您求老天爷不如求自己,”佳慧很不客气地道:“今天的药喝了吗?牛奶喝了吗?”
车停了,奶奶悻悻地进屋去了。过了片刻,外婆坐着电三轮也到了。姑姑把人送到,即刻要走,却被佳慧叫住。佳慧思量了好大一会儿,才说:“您回去问问宋三婆,看她愿不愿意来香菇厂做工。”
姑姑怔了怔才说:“这有什么不愿意的?就是……她年纪都八十多了,你不嫌弃?”
“这有什么好嫌弃的?”佳慧说:“反正是按计件拿钱,她哪怕一天挣个三五十块呢,买点煤买点菜,也能过生活。”
姑姑便欣然道:“好,我同她去说!摘香菇又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