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一灰两只放浪形骸的袜子,没错,放浪形骸,比起尚算真率的“邋里邋遢”,这家伙浑身冒着经过设计的放浪形骸,拉链也像离过婚,袜子也像四处欠着情债,一切都像间谍从若干可选身份中最终敲定的形象展示,这家伙眼下假如跳进日本海,准污染得那海水也即刻变得风流轻薄起来哩。此人由于相貌不凡,竟颇得人类女性的爱赏,寡人听梅干店的小女儿说,他年初刚因“超级帅气、超级绅士、超级亲切”这种超级无稽之谈,被票选为“上年度东京大学女生最想约炮对象NO.1”。无论如何,一个任何意义上,毫无猫之庄严血统的异族生物。
“我猜,”异族生物唇边正露出一个太不猫的——简直“反猫”的微笑,“流川正在等我。”
钥匙插入大门锁孔,被异族轻手轻脚地旋开,随后,寡人被他撒手放下,“喝水去吧,贵大。”他向寡人发出一个自以为仁慈的命令,轻手轻脚地走进了屋内。
多年来,寡人屡屡夜访县立美术馆(餐厨区),训练出了可谓杰出的审美力,依寡人看来,这是一个装潢与陈设风格相当糅杂的空间,通常在那类三世同堂、人口繁多、冲突重重的富裕家庭里可见。实木地板上铺陈着宽大的红黄金三色地毯,其上绘图主题为“太阳神拉所从莲花中出生”,格调之高,堪比埃及国家博物馆中的陈列品,两只草莓色、夜店派对风格的高档皮质沙发,铂灰色钢管茶几——颇适合出现在《星球大战》幽闭的深海审讯室,其上立着两只“好公鸡约翰”卡通造型橙色台灯,更不必提,墙上的三只画框,一幅是柯罗清秀写实的风景画《通往教堂的林荫路》复制品,一幅《自画像习作》充满弗朗西斯·培根酗酒后性滥交时的胡呻乱吟,一幅为1977年版日本地形图,苍绿山地,浅蓝海洋,其上有用红色水笔标记的圆圈,看起来是一位资深登山爱好者标记的探险目标。老实说,这样属性错乱的空间内,躺着一条八颗脑袋、五只翅膀自称“修女特蕾莎”的凯门鳄鱼也并不令寡人感到意外,但那张浮丽的沙发上,此刻睡着的却是一个极天真、极美丽的男孩。
“看吧,寡人就说流川在睡觉。”
“看吧,我就知道流川在等我。”
异族轻手脱下羽绒外套,搭在臂上,轻脚走向沙发上的男孩,当他把羽绒外套轻轻搭在男孩腿部,与其说是出于体贴、关心,不如说是出于给漂亮男孩“穿搭一条红裙子”的坏心眼,寡人听见他轻笑了一声,一手轻轻捻着男孩额间的发,欣赏了半刻他昏睡的服装模特,他俯下身,在男孩唇上吻了吻。
寡人想起,寡人第一次登上《神奈川新闻》民生版,是1988年12月17日,报道题为《高人气夜莺昨日死亡!凶手为两岁雄性缅因猫》,名叫相田弥生的多事记者,在导语中写道:“难以想象!莉迪亚,被誉为‘御彼公园夜晚歌剧公主’的绝美鸟儿,本周礼拜三,惨遭一位冷血杀手的无情屠戮……体长约110公分,体重或达30磅,难以想象,这只体型胖大、憨态可掬的黑烟色流浪缅因猫,从山蒲桃树梢扑打下夜莺之后,当众残忍地用前掌、牙齿施以反复玩弄……”难以想象。难以想象。那篇报道里充斥着这个智识贫弱的人之词“难以想象”。
当异族生物走向男孩,当他朝男孩俯下身,多少令寡人体会到当年相田记者的难以想象。固然,固然当年寡人杀死那只嘤嘤娇哼的小鸟十分正当,杀死美丽的鸟儿,本来是猫对鸟儿之美丽的最高赞赏。但这样冰冷、美丽睡着的男孩,依寡人之见,任何人——猫——鸟见了,都只愿他醒来后坐在森严王座上睥睨众生,难以想象,那异族怎么下得去手?把男孩当做夜莺那样仅仅搂在怀里长久亲吻。
“喂!贵大!”仙道哈哈大笑出声时,寡人已经傲然蹲踞在这异族的头顶并给了他第七十三个耳光,“快!流川,流川快管管你的猫!”
男孩刚醒来,他一手撑住沙发垫,猛然坐起,脸上仍带着未睡够的猫的怒火,“拿开!”
他自然不至于“管教”伟大的皇帝,他严厉挥掉的是仙道捏着他下巴的手,令那异族发出“猫打我就算了,你也打我”的叫屈。
男孩困倦地揉过眼,他伸出手,一径绕过这异族的下巴、面颊、鼻子和耳朵,朝其身后尊贵无比的寡人勾勾食指,“过来。”
这一向是男孩的见面礼。唔,从皇室传统角度看,一个75度屈膝礼更符合君臣礼仪——看在他是命定继承人的份上,寡人到底以健美身姿跃上了男孩的膝。男孩的手掌压上寡人那承担国运的真龙背脊,沉沉揉了起来,唔,比起寻常人擦桌抹窗般的挠痒,男孩提供的是民间正骨与盲人推拿,唔,寡人听见那承担国运的脊柱在男孩手下噼啪作响,多么痛快——但愿国运不会爆炸——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来自继承人的、令猫极度愉悦的大力道奉承。
“说起来,贵大的中耳炎已经好了。”仙道盯着男孩和寡人,他抚向男孩耳际,似乎想捻一捻他生气时可爱的耳垂,“你给他用的滴耳液挺不赖,我检查过了,耳道里干干净净——流川,都不正眼看我?”
男孩甩开对方的手,令对方只捻到了他黑色绸缎般的发,“一对一你迟到了。”男孩下达了判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