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感到一点心驰神往了吧?体悟到手中那一页废纸,是轻而又轻了吧?男孩将纸重新塞入一只中大号蓝边白底信封内,放回了桌面。随后他立起身来,或许他将起立长久的鼓掌。寡人望着继承人大步走向窗边的五斗橱,最上层抽屉内,他取出一只CD机,最下层抽屉内,他翻出一顶大帽子。继承人走回沙发,戴上帽子,塞入耳塞。唔,不必说,少年储君渴念着试戴皇冠与组缨哩,更胜过鼓掌。
叫仙道彰的异族循声快步穿过廊道,从厨房走来查看情况,“灯怎么好端端的炸了?流川,人没伤到吧?”
“流川?”
男孩戴着那顶过于松大、帽檐过低的海松色渔夫帽,面庞几乎掩在一丛茂密的松涛里了,不能使人轻易窥见。黑色的耳塞连接线,从他肩膀两侧垂下。大卫·鲍伊正在那耳塞中隐隐沮丧地唱到,某事虽小,却极端恐怖,对一个长着鼠毛的女孩来说。
异族身上围一条印有“日本物理学会志创刊40年纪念日”黑色围裙,森山老人过去合作学术机构所赠。说起来,物理学期刊纪念品,不该送一枚陨铁么?竟送一条厨艺围裙,大抵向四海宣告一切火候、软硬、咸淡、甘苦都隶属物理学领土吧?
“想不到居然这么大啊。”围着古怪的围裙,异族震愕于男孩的古怪帽子,“戴在自由女神像上恐怕都过大了吧?”
他叫自己逗笑了。他走去在男孩腿边蹲下,两手撑在沙发边缘。“流川,我看看?”他从下往上窥着男孩,不出声地看了好一会儿。
“是那顶吗?”他问。
“什么?”男孩将耳塞扯出,大卫·鲍伊被他丢向膝头。
异族依旧蹲在男孩面前,唇边展出笑意来。
“灯忽然炸了,不知道?”
“猫弄的。”男孩丝毫不为灯的死亡感到异样。
异族环顾客厅,望着地毯上四处飞溅的彩色碎玻璃。
“是贵大?这坏脾气家伙……还以为是灯丝老化,刚刚电路电压过高才炸掉了呢。”
这宵小之辈,竟以为一代雄主的本领不如电路电压。
“流川,先起来,沙发上搞不好也有碎渣来的。”
男孩也丝毫不以为灯的碎渣有什么可怖,他直直望向异族:“仙道,我有话和你说。”
继承人将说什么?寡人多少感到一点振奋,他将从善如流地下令处死异族么?绞死?斩首?还是更为壮阔的五马分尸?
“不急,”异族也感到了什么,贪生怕死之辈本来擅长感知危险,他笑着将男孩拉起。“来,先拍拍。”
他令男孩面朝他,他令男孩不情不愿地转过身,确保对方身上没有黏着吊灯碎片,随后他笑着从后方也钻进男孩那巨大的渔夫帽檐下去,头枕在男孩肩头,嘀咕着:“真够大的,流川,像不像船舱?呀,好像闻到了海风和刀鱼腥味呢。”
男孩瞥异族一眼:“无聊。”
“没坐过渔船吧?流川,不骗你,真有点像来着,以前乡下那种老式船,樟木板造的小船舱,不比你这帽子大多少来着,哈,真的,真没想到这帽子买得这么大……唔,船舱外的拖网里有刚捞上来的海螺,刀鱼,还有墩布、啤酒瓶、死海鸥,那味道呀,唔,”为仓皇逃离那腥味,异族将鼻尖埋入男孩的雪白后颈,“舱很小,两人凑合,三人可挤得不像话,唔,倒也在里头玩牌、看书、杀鱼、打架来着,唔,对了,不知能不能在舱里接吻?一次没试过呢,唔,要是能,鱼腥味没准倒也……”为实验似的,他很清淡地吻了男孩脸颊一下,“流川,舱里鱼腥味可淡点了吗?”
男孩偏头审视着异族,似乎不明白对方为何吻他,既然吻了,为何又吻得那样潦草:“每天说怪话。”他顿了顿,“明明是牛味,你身上有牛味。”
“呀,叫流川闻出来了?牛上脑,午餐吃烤牛上脑不赖吧?”
午餐前,满地吊灯碎片叫两人简单做了清理,异族说第二天去灯具市场挑一只重装。
“上次见过一款‘倒悬河’造型的吊灯,蛮有趣。”他一一罗列出那款式,亚马逊河款、湄公河款、信浓川款,说全都哗啦哗啦倒挂在天花板上,说不准省了一切渔船去海中捕鱼,“唔,流川,要不索性把旧开关板面换了?客厅和餐厅的?”
男孩很轻易给出了授权:“随便。”
下雨的午后,煎烤牛上脑被端了上来。厚切肉块盛在一只长白瓷盘内,盘中淌着褐色汤汁,洒了碎百里香、黑胡椒粒。
吃肉的时候,良好教养的部分令男孩不发出过大吞咽声,每一口均充分咀嚼。掠食动物的部分,令男孩几乎不抬脸,令他比起刀叉更信任自己的前掌。抓球的手掌,抓肉是大材小用了,投篮的准头,仅仅把肉塞进口腔多么富余。比起男孩,坐在一旁慢条斯理吃肉的异族,是享受雪茄的慢腾腾。那类抽着雪茄的投机客,会紧盯住报纸上一切财经新闻,异族的目光全程盯住男孩,男孩的可爱吃相中,大约隐藏着什么可令他投资暴富的线索。
饱食过后,“睡会儿?”异族将手揽住男孩,“困吗?”
男孩挨过去,头枕在异族胸口,他闭上了眼。对方以为他已入睡的时分,他闷闷出声,唤着对方:“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