砧板上的牛肉,南烈砍成了拳头大小的几块。他知道不该这样砍,几年前的一门烹饪课程上,有个法国厨子曾讽刺他“最好向德州电锯杀人狂学习一下温柔”。
他瞥一眼料理台上的笔记本电脑,视频教程中白衣厨师正扭捏提了刀,先紧贴肉的边截面,剖出轻薄、匀净的肉片,再将那肉片扭扭捏捏割作细丝。简直是女人画眉的活计。前几天他在“南本町国中校友论坛”看到有人列出了年度最娘娘腔职业,排行榜前三是理发师,主持人,服装设计师。居然没有厨师,他一直下拉看到前十名都没有,南烈愿自费为每位厨师颁发一座娘娘腔终身成就奖。
黑椒牛柳,对了,他想起今天对流川夸下海口,要亲自烹饪一道日式改良黑椒牛柳。
“枫?一会儿再烤个苹果派怎么样?”他大声朝客厅喊。
“不用。”
他庆幸流川说不用。否则他还要理发师般削两个苹果,设计服装亮镶片般切成丁。他听到客厅电视中正蹦着大呼小叫的主持人:
“……哇,郁美酱用鼻尖成功在手机键盘上打出了‘我就不该跟他’六个字!信只打出了‘我就’两个字,龙二更可怜,过大的鼻头看来不太听使唤哦,仍在不断尝试把第一个‘我’字打出来,啊,又按错键啦,不该按A键啦龙二,你这大鼻子恐怕只适合代替水牛犁地——目前看来,还是两位鼻尖小巧的女生摇摇领先,哇,结衣酱已经打出‘我就不该跟他结婚,即使下雨天他总耐心为我撑伞’两行字了!朋友们,摘自今年畅销书冠军《初恋》第一章‘悲郁蜜月’,看起来女生们更有共鸣哦……今天谁会赢得‘鼻尖纯爱文学’打字大赛呢,似乎没有什么悬念……”
南烈有时不明白,是谁第一个发明了“综艺”这种玩意儿?继而发明了一群艺人挤在一起用鼻尖打字、蒙了眼睛猜画、塞住耳朵较量歌喉的可怕场面。据说还有“综艺明星”,有人甚至深深崇拜着综艺明星,或许不亚于崇拜篮球明星?他望向砧板上的肉,自我安慰着,切肉至少比“用鼻尖打字”略具男子气概一点。
是他一回家打开了电视。医生建议可以多打开电视、多播放音乐,有利于流川在康复治疗过程中维持愉悦心境。南烈想起来,他忘了把电视调到音乐频道,有时菲姬在MV里扭臀大唱“为什么每次你一靠近,我的伦敦大桥就要坍塌”,流川倒会抬头瞥一眼,像他也感兴趣得到问题答案似的。眼下荧幕中那闹哄哄的综艺节目,流川恐怕没任何兴趣观赏,大概正在翻看那本《山本常朝》吧。
南烈到底搁下了厨师刀,走到客厅。他确认流川正靠在轮椅中看书,倒不是《山本常朝》,一本《国家地理》,封面印着堪察加半岛上的驯鹿群,是昨天他妹妹优子来家中送还车钥匙,顺便带来的。
“除了驯鹿还有什么?”他走到流川身后,打量男友正在阅读的那篇《十月,蓝狐家族死于勘察加》,“明年休假要不就去勘察加?”
球星照着文章给他念了几个名词:“棕熊、麋鹿、大海狸、堪察加星鸦。”
“以及死去的蓝狐一家,就没有椰子汁和日光浴?听起来挺冷的地方。”
“嗯。”
“我在想,回美国的票就订下周的怎么样?枫?”
他尽量告诫自己,手上牛肉的油腥尚未洗掉,不适合现在去抚摸并亲吻他的爱人,他也知道毫无转折、毫无过渡地提出这个酝酿了好一阵的建议,着实前后矛盾。
球星确实有些意外:“你母亲那边?”
“陪了她二十来天,其实也够了。”
南烈完全知道,他说出的话一句都经不起推敲。在阔别日本十五年后,流川这一年原也毫无回国计划,是他尽力说服了对方,把“为母亲送终”说得那样绝对、必要。按照他原拟实施的“孝子计划”,他们将在日本呆上一到两个月,直到他母亲过世、他在哀伤中处理完后事才好。那时他怎么知道将横生出别的枝节来?他纯正期望在爱人面前扮演一个有家庭责任感的儿子,就像他扮演一位钟情于意式和法式烹调艺术的厨师,何况,他必须正式把流川介绍给母亲,必须有母亲这个将死之人作为见证,他知道,万分必要。
“实在等不到料理她后事的话,姨妈和优子那边能处理,我也留了一笔钱。早点回波士顿,毕竟方便很多,你第二次手术安排的具体事宜,枫,我也好尽早和乔治娅沟通排上日程。”
球星打量了他几秒,南烈担心对方已完全勘破了他的心思。
“可以。”球星应得很平淡。
“那就这样说,下周。”南烈克制住自己,没有显出太过如释重负,几天内他都在盘算着怎么开口,不知怎么,他真怕流川不肯答应,好在事情比他想象得轻易许多,“那就下周三,或者下周四吧?我晚点看着买票。”
他没告诉流川,其实他大前天凌晨已买好了机票——下周三,下周三下午六点半,早一天走早好。当时他盯着昏睡的流川,盯着被对方握在手中、仍在静音来电震动中的手机,他不订下机票压根不可能安心睡觉。
南烈回到厨房,庆祝式样用拇指和食指弹了一下冰箱顶部的手机。征得流川同意,正式敲定了回美国的事情,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