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场上一阵轻笑。
轮到父亲,父亲正吞吃着羊羹,他咂吧着嘴说了几句,“纪美是个很好、很有耐心的教师,她一生深得学生爱戴。”不像亡妻的丈夫,像她过去的校长。
南烈早就打过招呼,他不会发言。他更愿意扮演情深意长的长子,把痛苦埋葬心间,微笑着庇护妹妹、姨妈假借哀伤过度表演。但忽然像那种人人都必须表演节目的新年聚会,妹妹推着他,姨妈拉着他,讲几句,烈,讲几句吧,快讲。
“一切都还算顺利。”他被推到了人群中心,咳了一声,“一切都还算顺利。”他真想再重复第三遍就此鞠躬作罢。他望向人群,人人眼望着他,包括他的好运男孩,他不得不逼迫自己整理思绪。
南烈刚刚一直想着妹妹优子的“蜜糖发言”——几乎全是杜撰,真不能低估人类为了大出风头捏造事实的频次(即使在母亲葬礼上)。不必提妹妹美化了母亲,她的描述中,母亲由衷为他和流川高兴,事实是,当他推着流川第一次来到母亲病榻前,她只非常惊疑、生硬地大声咳起来。流川给粉丝回信的故事更不可靠,诚然仓鼠确凿有那么一只,优子现编的几句流川当年的回信内容,他叫她“优酱”,请她“向仓鼠先生问好唷,替他多喂半只香蕉呐”,过度使用着语气助词,本质不是流川的风格。
关于信,他本人倒持有一个更了不得的真实故事。但恐怕并不能讲——像妹妹那样为了“出风头”讲。讲了只能赢得一阵惊惧的沉默。
那是2001年初,他狂热而毫无结果地追求了流川一年后,南烈注意到从新年伊始,他的好运男孩每次回家,会检查一遍院外的邮箱,会从邮箱里认真拿出一沓信笺,再回到自己卧房里查看,“正在等待一封什么来信”的迹象相当明显。
那个赛季,在替补席坐了两年多之后,流川正式成为了凯尔特人队的主力小前锋,每年一月照例排满紧锣密鼓的NBA常规赛,有时一连多日在异地应付两到三天一场的客场比赛,高负荷赛程中,一月初流川每三到五天必回一次波士顿家中,轻易能看出反常。在那年一月的第九或第十天,从流川当天查完信后少见的愉悦肢体语言来看——一路下楼,一路按开沿途的灯具开关,好运男孩等到了他想要的东西(次日起以正常球员的作息模式投入赛季)。
那年的情人节,南烈也注意到流川亲自去寄了一只包裹,他没费太多功夫,悄然弄清了收件地址:日本东京市世田谷区八目町屉山社区422号。寄送物品是一只不出奇的乳胶枕,品质倒不赖,著名睡眠用具厂商Gallica牌枕头,南烈松了口气,多半真是送给什么腰酸背痛的日本长辈,虽说流川能有这份细心颇让他吃惊。
感到事情多少透出奇异,是在一年后,2002年初,事情古怪地重演了一遍,先是流川在一月初再次经历了明显焦躁的等待,在第八天满意地等到了来信——当天甚至高兴地坐了一下沙发,罕见地陪南烈看完了一集《24小时》(第1季第7集,Nina居然遇害?南烈抱怨了几分钟猪一样的编剧),随后在情人节,流川再度往同一个东京地址寄出了一只同品牌乳胶枕。
那年南烈感到有必要刺探一下了,“枫,在等什么信?”以经纪人的关心口吻。“没什么。”流川明显不愿回答。
他难免揣测起来,难道是奈克的终身合约?除了这家运动品牌一哥的终身合约,乔丹拿到了恐怕也会扭臀尖叫,还能有什么?可他知道,一切商业通信都可排除,这类信件就算寄也将寄到经纪公司,第一时间进入他南烈本人手中。
至少南烈确认,令流川心情起伏的来信,不可能来自流川那位冷冰冰的姨妈、篮球机器人2号泽北荣治、一位据说是流川家族世交的吉莉安阿姨——三人涵盖了流川当时的所有私交,看起来也不像来自一个非洲肯尼亚感谢流川每年捐款的饥饿儿童。
那时流川的各类私宅来信,被单独存放在二楼过道左侧第二间卧室,南烈隐隐生出念头,或许可以悄然翻看一番,到底过分逾越——以经纪人和追求者的身份,他忍住了。那年他费了点功夫,去查明了那个东京世田谷的收信地址,属于一户姓田中的人,看不出有什么异样,经营一家绿色农产品公司,饲养滏山猪、萨摩地鸡(都不需要橡胶枕),另在山梨市有一个供游客观光、赏花、滑草的农庄。
2003年,新年与情人节之间,一切再度重演。那年流川等待的信,明显迟了很久,前两年一月十日前后能收到,这年等到了一月二十三日(南烈记得一清二楚)。他记得,大半个一月,流川在高频次、高强度的NBA客场比赛,同样高频次、高强度的飞回波士顿中熬过,南烈记得他第一次觉得流川“太胡闹”,以经纪人的身份,他和客户吵过一架,他不赞同球星过度消耗自己的精力在无关事体上,等他一阵高而亢的批判结束,客户总简短回应:“我有数。”那年一月底,流川在主场对阵费城76人队时伤了左膝半月板,南烈认为和球星此前长时间精神高度紧绷忽然的散开了有关,流川自己从不承认。
那一年,南烈决心弄明白是谁,以什么名义,寄来了什么,每年令他的好运男孩在一月准时进入“躁动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