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安宫中,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哭。
“我的儿呀!”
太上皇第八子、金州刺史、酆王李元亨薨于金州。
李世民面色并不好看:“阿耶,朕虽与八弟亡母尹德妃有仇,还不至于迁怒到他身上。”
“侍御医、医正都去验过,八弟卒于心肺病症。阿耶要是不信,可以自行请医人验过。”
“朕赐他谥号为‘悼’,拟葬长安县高阳原。”
高阳原是皇室诸王的又一处墓葬群,息隐王李建成的墓也在那里。
太上皇李渊灰色的头发,已经斑白一片,对贞观天子的话充耳不闻。
父子之间互不信任,也是大唐皇室的一大特色。
“另外,朕与燕德妃之子,十一子江王李嚣,也与酆王前后去世。”
“这世上,没有谁的娃不会死。”
贞观天子说完,骄傲地转身,唯有眼圈红润了。
这一辈子,无论怎么做,在阿耶眼里都是错的,永远得不到信任。
骄傲如朕,怎么会拉下脸面,对一个区区十四岁的异母弟下手啊!
玄武门之变不要提,那是迫不得已,不斩草除根,留着等他们报复?
李元亨之死,真正悲痛的只有李渊一人,震慑的却是一大片。
特别是贞观天子的皇弟、皇妹们,突然乖巧起来,生怕步了李元亨后尘。
没有几个人相信,李元亨之死跟贞观天子无关。
一向飞扬跋扈的永嘉长公主忽然闭门谢客,养的几個面首也放出府去,除了公主府的官吏外,再没有一个人出入。
不时地,永嘉长公主府传出木鱼声,隐约伴着诵读《般若灯》的飘渺声音。
“普断诸分别,灭一切戏论。能拔除有根,巧说真实法。于非言语境,善安立文字。破恶慧妄心,是故稽首礼……”
这是在大兴善寺译经的天竺僧,波罗颇蜜多罗翻译的经文,老僧简称波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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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行带着柯喜,在几名防阁、庶仆的护卫下,来到了嫩绿柳叶轻抚堤的芙蓉园。
在赵宽颐的建议下,柯府再清退了一批防阁、庶仆,以丹州义川县老家的族人为主,栎阳县赵庄的中男女、丁男女为辅,提高了防阁、庶仆的可信度。
防阁二十四、庶仆十二,已经有大半人员可以算自家人了。
当然,天天在长安、洛阳、太原官人曲辕犁铺厮混的柯南梦,必然稳稳占据一个庶仆名额。
除了相应的钱粮好处,最重要的是,有一个柯府人的身份,别人才不能欺辱柯南梦。
牛芳芳做事还算牢靠,她嫂嫂裴氏真的带了两名侄女来芙蓉园游玩。
裴十二娘与裴十四娘都是同年,十四岁,双丫髻,粉嫩的小脸没有一点铅粉,眼睛都充盈着灵气,一身碎花襦裙,小荷才露尖尖角。
区别在于,裴十二娘文静,裴十四娘活泼、爱打闹说笑。
“哇,两位姐姐好漂亮哦!”
柯喜纯真的声音把裴十二娘、裴十四娘逗笑了。
“国子监生柯行,行二,见过二位小娘子。”
行二,是“兄弟中排行第二”的简称。
柯行心思单纯,根本就没想过借用阿耶与兄长的名头,把国子监生拿出来就算撑脸面了。
裴十四娘在柳堤旁边跑跑跳跳,裴十二娘抚着一缕柳条开口:“柯郎君在国子监哪一学哪一班?”
这话就带着考校的意思了。
柯行昂然应声:“太学诗经班。”
上三学是以父祖辈品秩区分的,一听太学就知道柯府是四五品人家。
裴十二娘微笑:“茕(qióng)茕白兔,柯郎君何解?”
柯行立时来劲了:“这题我会!出自《古艳歌》。”
柯行扭着身子:“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柯喜笑着击掌,柯行这套动作,是日常逗柯喜的。
“穷困的小白兔啊,向东走,它向西顾。要穿新衣裳啊,要护旧日人。”
柯行的怪腔怪调,引得柯喜咯咯笑,裴氏的眉头却轻皱。
裴十二娘轻轻哼了一声,眼里的热情消退:“柯郎君,茕茕二字,可译为孤苦无依,跟穷没有关系。”
柯行笑嘻嘻的,仿佛没看到裴十二娘变色:“不是穷穷白兔么?怎么它就不穷了?”
裴十二娘摇头、闭嘴,再没有一丝沟通的欲望。
她的诨号是“女学究”,对知识格外虔诚,容不得一丝一毫的亵渎。
柯行是真无知也好,是故意逗乐也罢,今生都与裴十二娘再无缘分。
裴十四娘笑嘻嘻地走到柯行身边,肩头撞了撞他的胳膊:“柯郎君,教我跳你刚才的舞哦。”
柯行愣了一下,大笑道:“好!”
幸而在大唐,对歌舞格外包容,才没人攻击柯行这套怪模怪样的舞蹈。
当柯行、柯喜、裴十四娘一起放肆地摇摆时,身后的空地不知不觉排了许多人,跟着柯行一起胡乱摇摆,原本荒唐的场景,竟莫名有了一丝美感。
年轻人不管怎么乱跳,看上去都是满满的青春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