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读过短信了,是吗?”
在不知道第几回发现我心不在焉,并且频频望着玄关出神的时候,伊实终于斩钉截铁地确认了心中猜想。
他固执地将我抱在怀里,像飞蛾迷恋烈火一样固执,使我除了沙发后面的那堵墙,再也看不了其他景色,包括他的脸。
“你在想什么?跟我说说?”他问。
我的脖子完美地卡在他的肩头,沉吟了一会儿,说:“在想她什么时候来。”
毕竟短信里只提到下午,没说清楚几点,如此还希望被接机,她的资本想必相当雄厚。
“来了又能怎样?”伊实从我的两只胳膊下穿出手,在我背后打开笔记本电脑。
“你们什么时候分手的?”我问。
“大概两年前。”
“因为什么?”
“你不是知道吗?”
“早在你们分手前,你就来挪威了不是吗?”
伊实摸了摸我的后脑勺,“有够机灵。”
简单的时间差我掰掰手指还是能算出来。
“布鲁克是挪威人,我想跟着他来这,克洛伊不同意,所以分居了一段时间。”
我轻笑:“怎么不说是你移情别恋了布鲁克?”
“U-hn!”他发出错误答案的音效,“否则我该向你打听打听获取中国绿卡的方法。”
我显然还没完全掌握英语逻辑的精髓。
“在意她不如在意在意我,”伊实偏头亲了我一下,“什么时候和我如胶似漆地待上一整天。”
趁他看不见表情,我狠狠地撇嘴,“难道我没有吗?”
“我说的是——”伊实往后靠了靠,面对我,从上亲到下,“你的眼睛,你的鼻子,你的嘴巴,它们都不在我身上。”
我愣怔于此,陷进他的亲吻和焦渴的凝视里,像在万头攒动的街头受天意指使的毫无意义的一回头,看到的就是这般凝视。但我没有挪动我的脚步,因为人多的地方,幻象也多。
如果,不是我呢?
我猛地推开伊实,站起身,头晕目眩,步伐凌乱地跑向卧室。他在我身后大喊,我听不清,只愤怒地回道:“脑子里只有浦西的家伙!”
“嘿!我亲的是你的脸!”
“离我远点!”
“在逃跑的人是你!”
?!
关门声好似一击电闪雷鸣,阻绝了这场争吵。我滚进被窝里,粗粗地呼吸,心脏激烈得呼之欲出,两辆高速行驶的跑车正对相撞,交换零件,散架在公路,每个踩上去的行人都有一双鲜血淋漓的脚,都血肉模糊。
我立刻就后悔了,为何大动干戈地说一番气话,偏偏牛头不对马嘴,和愚蠢的掉队企鹅一样朝断裂的冰川乱叫,不会飞不会跳,最后这副蠢模样被摄影机记录下来在全球人类面前反复播放。
我蜷缩成一团,压抑那颗鼓动身体起跳的心脏。门开了,因为我没上锁,过了一会门又关了,因为他也没上锁。
屋内安静得和深绿色的泥潭密处一样,我以为他走了,用尽全力才忍住眼泪和委屈,扒开被子一角,发现他就站在床边。
“到处乱窜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伊实伸进一只手,我无路可退,被轻松钳制。他横着眉,有股不上不下的怨气,声音冷冷地讥诮:“听着,你怎么认为都行,但别把刀刃对着我,离得远远的更不可能。我是个有责任心的饲养员,带一点变态也情有可原。就这么说好了,我对你的浦西一见钟情,看一眼就爱上了,还有你阴晴不定的牙齿和倔犟的脸,就这么说!”
“……”我紧紧闭着嘴巴。
在我无声的对抗下,他颓然败下阵来,闭上眼,睁开时眉头已经散开,“但你要知道,也许你已经知道,一开始我可没打这主意,你做的那些事更不算优美,营养不良和咬了人不松口,都不是锦上添花的地方,但我依旧喜欢。”
“……”
“如果你执意闹脾气,”我听见他叹了口气,然后松开抓着我的手,“给你买支雪糕如何?”
“……”我活动活动手腕,单纯不想讲话,尤其对一个往清汤寡水里撒辣椒粉的混球。我的脑子此刻一团糟,仅仅是冰山一角的降温不足以平息,可有总比没有好。
于是我带着极小声的咕哝从伊实身边走过,“现在就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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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欢愉最鼎盛的时期我也从未把什么东西归类于“爱”,它在我这儿一直是个医学问题,听闻一句话,是药三分毒,“爱”也一样。倘若将药推举为救命之道,这和爱上令自己痛苦的病根有什么两样?那是比恋痛更加耻辱的行为。
“爱”是出生就长满皱纹的婴儿,我厌恶它,怜悯它,想掐死它,想抱起它,然而新鲜的老肉没有一寸可以下手,它发出啼哭接着手舞足蹈,着实可怕,我一辈子也无法理解。
无法理解,但可以言说和比较。
我爱被风吹得叮当作响的铃铛,小猫比我更爱。我爱掉在地上化成一滩糖水的冰淇淋,小狗比我更爱。我爱富马酸喹硫平,脖子上套着粗粗红绳的敢死队比我更爱。我爱父母,弟弟们比我更爱。我爱小C,有的是人比我更爱。
往水井里丢多大的石头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