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幽深,比起傍晚时分,眼下的寒风更加刺骨,带着渗人的凉意,恨不得割开身上的衣裳,直往行人的脖颈里钻。
小娘子的声音被风搅散,在夜空中传出去好远。
话音刚落,悔意便密密麻麻地爬上了季明棠的心头。
自从得病以来,她见过太多的大夫郎中,嘴上谈论着此病并不影响日常起居,转头却将她的症状说出来和学徒打趣。一次又一次的求医问药后,她索性也对这些所谓的神医大失所望。
治病救人的医者尚且如此,更遑论其他人呢?
本来她约三郎出来观灯,是想借此机会打听他有没有成亲。没想到刚才一时冲动,竟然把她最想掩埋的秘密问出了口……
若是三郎知道自己得了面盲之症,他究竟会怎么看待自己?是当成茶余饭后的消遣,还是和别人夸耀自己见多识广的谈资?
小娘子的一颗心惴惴不安,像极了被人反复拨弄的琴弦。
手心突然传来一阵痒意,是三郎在用拇指揉捏着她的手心。
清冽的声音从耳边响起,语气和往常一般无二:“有人向我提起过此症。那人在西域诸国游历时,曾听说过面盲症的名字。”
季明棠一愣,停下了脚步。
世上竟有其他人,和她患了一样的怪病?
京城大街上时常会看到金发碧眼的外邦来客,但那些地方对于她来说太过遥远,没想到在遥不可及的西域诸国,也会有人跟她患上同样的病症。
然而就算知道了旁人有类似的遭遇,她也难掩心中的低落。
“那三郎会觉得……此病的患者跟常人迥然不同吗?”
拐过街角,他们来到了一条空无一人的小巷。北风呼啸,灯火阑珊,只能隐约听到远处灯会上的欢声笑语。
“为何要这样想?是因为听到有人在嚼舌根吗?”
三郎停下脚步,反问了她一句。
他侧过头来,漆黑的瞳仁一错不错地盯着身旁的小娘子。
青年语气平静,不带丝毫居高临下的怜悯,让季明棠不禁微微出神。
自从患病以来,还是头一次有人和她说这样的话……
从前见过的医者,每一个都恨不得强调八百遍她与常人的不同;就连跟在她身旁最久的泽兰与白芷,有时都会流露出怜惜的语气。
三郎的话和过往听过的言语交织在一起,让小娘子的一颗心纷乱如麻。
这条小巷逐渐走到了底,正前方隐约能看到柔和明净的灯光。
季明棠望着那处烁烁的微光出神片刻,发觉自己哪怕一时冲动问出了刚才的话,还是没有勇气直视内心的伤疤。
寒风吹动着小娘子腰间的绦带,因为天气太冷,她刚吐出一口气,面前很快出现了一团白雾。
待到雾气散尽,她才笑着出声道:“方才有说书人谈起天下的奇闻异事,提到了面盲之症,我之前从未听说这个怪病,因此才想问问三郎……”
女郎试图让语调变得云淡风轻。看到她脸上挂着和往常并无二致的笑容,宋珩却觉得喉咙发紧,内心涩然。
因为此病,她……应当吃了许多苦头吧。
洒在青石路面上的月华像水一样清亮,不由让他想起了素月居中那顶轻薄的软罗帐。
宋家人口众多,又并未分家。就连他这个从小在侯府长大的人有时都会搞混几个姻亲,更遑论嫁进来只有几个月的新妇了。
每到逢年过节的时候,府内众人都会聚在一处宴饮玩乐,他嫌这样的场景太过喧闹,经常躲到素月居的书斋内享清静。
她也是因为如此,才会搬到净善寺去的吗?
净善寺虽然地处偏远的京郊,但胜在僻静,来往的行人也少。他当初挑中此地,也是出于这样的考量。
可是他在寺中见到季家二娘后,不仅猜忌她来山上的目的,甚至还怀疑她与私铸军械的案子有关……光是想到此处,青年的心中就升起了沉闷的钝意。
并肩而行的小娘子不知他心中的百转千回,而是想到了另一件事——平时她辨别亲眷,主要靠他们身上的特征,诸如父亲的那副美须髯,阿姐的瑞凤眼,还有白芷与泽兰领口的刺绣。
但是对于三郎,她竟然还没有找出来好的辨认之法。
季明棠侧过脸去,细细看向宋珩,因为二人离得太近,甚至连他的睫毛都清晰可见。
顺着深邃的眉眼向下望去,青年的鼻梁挺拔,唇形略薄,在靠近喉结的地方还有一颗墨色的小痣。
女郎喃喃了一句:“三郎的这里有一颗小痣。”
她想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一下那颗痣的位置,抬手时却觉得身子一阵阵发冷。
女郎低头望去,这才发现夹袄最顶上的扣子不知何时开了,寒风正呼啸着往里面灌。
季明棠瑟缩了一下,抬手去系。然而她捯饬半天,却总是不得要领,始终扣不好最顶上的那一颗盘扣。
就在小娘子沮丧之时,青年修长的身躯挡住了迎面的寒风,三郎的手指伸了过来,几下就将开了的扣子复归原位。
季明棠在京城的女郎中并不算娇小,甚至有些男儿都不及她高。
跟三郎站在一处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