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数月未见,唐桓变了一副模样,从前他虽然伤病在身,可长年在军中过活,无论是坐姿还是行走,都是铁血将军的作派。现在却令池真真差点认不出来,只见他穿着家常棉布袍子,头发白了一大半,除了眼神依旧锐利,整个人显得极为老态。
老管家示意金莺与阿音跟他走,将书房留给二人,唐桓缓慢地走到案桌前,拿起备好的一份店铺契书递给池真真,说道:“听说你开的铺子被烧了,这是我补贴给你的。”
池真真苦笑着没有接过来,上回他送了补偿,是想让她离开檀宁,这回送她东西又为了什么?
“为何不收?”
她抬起头与他对视,平静地道:“无功不受禄,我的铺子被烧是我的事,与您并没关系。”
唐桓看懂了,她真正想说的是与檀宁之间早断干净,无论这契书是谁给的,她都不会收。
他闷声轻咳,扶着案桌坐下,又示意池真真也坐,可她似是见不得他这般咳嗽,上前倒了杯热茶,推到他面前后才坐回原位。
书房内外一片寂静,池真真看着茶杯口的白气一点点消散,心想他到底要说什么。
“你与檀宁……”他说了开头,却又沉吟着断在此处。
池真真也沉默不言,她与檀宁还有什么可说的?
“我十六岁的时候流落江湖,受到一位恩人赏识,将我送入军中历练,那时我不过是个低阶军官,他老人家不嫌弃我身份低微,曾说若我有意,便将小女儿许配与我。”唐桓忽地回忆往惜,似是想到那个未到及笄之年,还梳着双揪的少女,他的眼神变得温柔,语气怅然地道:“可后来他们家突逢变故,死的死散的散,我从边关赶回来时,只来得及替恩人收拾尸骨,听说他还有可能活着的家人,于是此后二三十年,我四处寻找他们,现在,终于有了些许线索。”
池真真知道他说的是池阁老,当初檀宁提过一直在帮叔父找人,正是因为他去湘阳城寻找池家后人踪迹,才会结识同样姓池的她。
所以她一直很感恩素不相识的池家人,祈祷唐大将军与檀宁早日找到他们,可现在情形又有些不同,她与檀宁分开,檀宁即将迎娶池家后人,她的小心眼儿病忍不住就犯了,感情这两年她这个“池”名不正言不顺,就该哪边凉快哪边待着去。
她强笑道:“恭喜大将军,您想与我说的便是这些吗?”
“你都知道了,池阁老的案子已经平反,我为他和他的家人做了几场法事,但心中并无喜乐。”
人都死光了,只找到个后人确实没多少可乐的,池真真不太会劝慰别人,尤其这人还是威名赫赫的大将军,要说也轮不到她来劝。
她迟疑着问道:“要不再找找?说不定你要找的人都还活得好好的,只是隐居起来了。”
唐桓摇头不语,池真真心里有些难受,她突然想起方才他说的,池阁老有意将女儿许配给他——要说池阁老的眼光可真好,那么早便看出唐桓是个将才,可惜天意弄人,唐桓这么多年都没有成亲,想必他非常喜欢那位池家姑娘,有情人阴阳两隔着实令人怨叹。
很明显檀宁不会和唐桓一样,为了她终身不娶,从前她羡慕裴文柳和方映画之间的情深似海,生死相随,但和唐桓比起来又差了些意思,也有可能是她重活一世,想法与观念亦发生了改变,裴文柳固然出色,可他与方映画之间是小爱,唐桓守边关立战功,数十年苦寻心上人踪迹,莫名令她觉得鼻酸。
不过,唐桓与她说这些目的何在?
正这般想着,唐桓说道:“我今日不止请了你来,还有几位客人,她们应该已经到了。”
他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一道清冷女声:“我与真真许久未见,听说她回了燕京,早该去看一看她,不想今日竟在将军府见着了。”
池真真毫无心理准备,与推门而入的迟飞鸾碰了个面。
她身后还有两人,一个是梅娘,一个是身穿蓝色织锦团花袄的老妇,虽然她极力往富贵相上打扮,却有些不伦不类。
这便是唐桓说的客人。
池真真有些庆幸檀宁没有一起出现,不然她会加倍尴尬,唐桓将迟飞鸾请来是何意?
待迟飞鸾规规矩矩地向唐桓行礼,池真真这才发现,唐桓竟是第一次与迟飞鸾见面,她心中有些讶异,不是说唐桓苦寻池家后人二十余载,京中还将他安排檀宁迎娶迟飞鸾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怎么两人一直连面都没见过?
“大将军,这便是我的外祖母。”迟飞鸾暂时没有与池真真叙话,而是给唐桓介绍身后的老妇,那老妇正盯着池真真看个不停,闻听有人提到自己,她连忙哎了一声,为自己的慌张失礼面红耳赤。
池真真疑惑她的身份,好奇地看向梅娘,梅娘觉得老妇丢了迟飞鸾的脸,扶了扶她道:“老夫人,大将军问您了再答话。”
谁料那老妇粗声粗气地道:“不是叫咱们来商量婚期吗,我家飞鸾整日见不着大人的面,这事大将军管吗?”
梅娘差点昏过去,这种话是她该说的吗?
唐桓没有开口让座,她们三个如今可还站在房中,池真真有些坐不住,她竟然替迟飞鸾觉得脸红,却又不好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