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熬的冬日过得极其缓慢,背阴处堆着难消的积雪,屋檐下还挂着尖尖的冰溜,干枯的草木被寒风吹得一摇一晃。
池真真耳中听着李宫人细数燕京城中的勋贵人家,心思早飘得不知边际,站在一边的阿音把耳朵竖起来,听得很认真,转头看自家姑娘已经双目无神,知她必是乏了,适时给李宫人奉上热茶。
李宫人日常在皇后身边服侍,哪看不出来她们心里在想什么,不过来的时候得了吩咐,待这位燕京新贵要客气些,她若是有兴趣,便多教一些,若是没什么兴趣也无妨,便多多看顾她些日子。
其实皇后还有另一个用意,既然承了恩,那池家该有的排场也该讲起来,就算圣上没答应给池真真什么头衔,也得给些体面,否则被人轻视嘲笑,说起来皇家也没面子。
所以她们三人并不一味教池真真学规矩,而是给她讲京中事城中人,其中便包括与池家有关的亲朋故旧。
池真真对池家目前还在的亲友有所了解后,没有急着上门认亲,她被寻回来的消息已然传得沸沸扬扬,自然会有人来寻她。
她让人找来池阁老曾经留下的诗集与文字,得空便翻阅几页,对这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祖父有了更多了解。
他老人家冰雪肝胆一心为国,先帝晚年很是后悔,但悔之晚矣,池真真既然享了他的遗泽,自也需为他,还有为死去的池家男男女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才将李宫人送出去,段氏瞅她得了空,送来一张帖子,池真真以为又是哪家办了新年宴,随意地搁到一旁,现如今递帖子请她出面的人极多,池真真并不认得他们,便哪家也不去,将自己缩回滚缎袄里。
段氏只得提醒她道:“这是陈王府的管事送来的,要姑娘你一定得看。”
陈王,原庆的生身父亲,他们府上送来的帖子,定与原庆有关,池真真登时侧身避得更远:“拿走!婶婶记得烧干净些。”
段氏哪里知道她同原庆之间的恩怨,诧异道:“为何?我听说陈王府近来也认回一个养在外面的儿子,这事儿可真新鲜。”
这会儿阿音正忙没在,只有金莺在屋中,对原庆被认回陈王府的事并不清楚,从段氏那里问明白后,咬牙道:“二夫人不知,那人叫原庆,绝对不是好人!”
段氏想不出他做了何等伤天害理之事,可既然池真真和金莺都一脸嫌弃,她也不再问什么,只有些可惜地道:“咱们府里来的都是贵人,一个也得罪不起。”
只要一想到池小志曾经与大将军唐桓同桌用饭,她便觉得脸上有光,不止是因为大将军,连宫里那三位她见了也是恭恭敬敬。若不是池真真说要她和池小志也一同搬回池府,段氏真想把宅子重新修整一番,眼下她们住的地方实在有些寒酸。
等原庆带着王府准备的礼物登门拜访,段氏想起池真真脸上的嫌恶,便没好气地道:“皇后娘娘正命女宫给真真讲书,公子还是请回吧。”
眼前的男子生得好样貌,与檀大人檀宁相比也不遑多让,可谁让真真不喜欢呢。
“夫人且慢!”原庆绕过看门的仆人,将一个玉盒放在段氏手中,说道:“此物是我一点小小心意,还望夫人收下。”
段氏看都没看,又塞回他手里,面色不悦地道:“咱们小门小户的是没见过好东西,可也不是什么都收的。”
“在下原庆,与池姑娘是旧识,想必夫人还不知道,池姑娘能被寻到,是我与父王面圣时告知,陛下查实后方下旨恩赏。”原庆淡淡地道。
至于陈王与他如何得知池真真的身世,圣旨里也没有说,池真真回家后也没说,所有人知道的不过是池阁老后人找到了这一事实。
段氏狐疑地看着原庆,若他说的是真的,真真为何不愿见他?
她将原庆等人关在门外,找池真真说了之后,池真真冷笑连连:“好,我便见一见他,正好我也想问他一些事!”
陈王要让自己养在外头的儿子归宗一事,在王府里掀起一阵不小的风暴,他本就不缺子嗣,且都已成年,一个个都盯着府里想多要些好处,如今又要多一人来争抢,那是谁都不愿意。
可原庆有钱,本想用钱财打发陈王出力多护着他些,可能他给的太多,陈王竟想让他归宗,还拿着圣旨将他从锦衣卫手中救下。
往后他就是陈王府正经的公子,原庆有些始料未及,这些年他明里暗里提过许多次,陈王都不为所动,原来多多进贡就可以实现愿望,那一刻原庆心中升腾起的不是喜悦,而是更浓的失望。
亲情与名分在陈王与他这对父子之间,是可以衡量的利益!
原庆被带到池真真面前,她目光幽冷,像极了那晚拿匕首捅人时般,不等他开口,她便问道:“原庆,是你告诉陛下我的身世,那你是几时又是如何得知?”
金莺就站在她身后,主仆二人注视着他,原庆却沉默了,最终他决定实话实说:“我知道时,你刚刚买下池园。”
竟这样早?
原庆知道,他应该早一些告诉池真真,然后看着她与檀宁没了身份阻碍终成眷属。
他能得到什么呢?大概是檀宁一声多谢好兄弟,又或者池真真亲自拜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