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叟闻言连连点头,“有刘知府这么一层姻亲关系,何家历往的年节里又没少往刘府送钱送礼,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知府大人占了多少年的便宜,两家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他还要靠着何老爷花银子养活呢,怎会拿何家庆入牢狱,当是自己儿子疼还来不及呢。贵人远在上京,这天高皇帝远,外人谁能知晓扬州府衙里还有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
“刘知府虽威名在外,那也不过是冲着贫苦百姓而言,若是寻常人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他还算有个官老爷样儿、知道为民除害。
“可涉及到他自身,自然是个睁眼瞎儿,否则小文柱哪会落到如今这幅天地,还不是官贼相护,何家庆在苏州胆大包天,似老朽这般无出身的小老百姓苦不堪言,只能自认倒霉。这是您如今问到头上老朽才敢多言,否则……”
老人又是一声长叹,停顿一瞬,欠身反问道,“不过二位贵人可是上京派来的钦差大臣?早前来过一回,如今怎的又来了?”
段容与正等他问此言,闻声眼眸微眯,不动声色地道,“头两月京中派钦差与一位亲王一同来审理此案,也曾来过您与李生家中查验?”
老朽颔首,却又皱眉,面色颇为凝重,“人虽来了,那钦差大臣说的也好听,但依老朽看来不过是走个过场。若真有心为百姓们做主,只凭小文柱这一桩事便可将何家庆那恶霸抓牢狱中问斩,即便不能牵扯刘知府,一个何家庆有什么好动不了的。
“说什么为百姓申冤,动静闹得震耳,最终也不过是抓了几个狱卒,听闻还牵扯于上京里哪位官员。老朽看那何家庆日日花天酒地,活的比谁都好,毫无用处。
"可惜文柱这一辈子被那畜生毁于一旦,只能忍气吞声。不知二位贵人此番前来打听此事,可是愿为文柱申冤正名,还请官老爷为文柱或是城中贫苦受难的人家出这口恶气,切莫再让他行恶害人了。”
言罢起身,端端正正地朝着段容与叩首,额头掷地有声。他忙往旁跃步避开,俯身去扶。不料老人浑身似压千斤顶,额头死死扣在地上,口中直念“求官老爷为民做主,为小文柱申冤正名”之言。
段容与不免得轻叹,笃定道,“晚辈特从京城赶来扬州,正是为彻查此案。李生受难是重中之重,今夜前来叨扰便是为了见他,随后必将真相查个水落石出,为城中百姓做主。
”老人家快请起身,李生如今尚卧病于塌,将来不能让公堂为证,还需老人家替他出头作证。晚辈心志立于此处,还请老人家放心,务必珍重。”
孟幼卿亦上前,二人温言劝抚半晌,老叟这才起身,自是将两间草房收拾出来让给他二人凑合歇息一夜,等次日一早来不及用早膳,便随他同去跨院,拜访李生。
李生家境虽贫,当年为了娶妻,老两口积劳成疾,攒了些许家底在院子里盖了两间还算利索的瓦木房,可惜被何家庆的家奴一顿打砸抢烧,如今已有半间瓦房被毁得不堪入目,门窗破旧残断,只能用些杂草破布烂条子缠于一处草草塞满。
屋外冷风一拂,房中便冷如冰窖,桌案上才温好的稀粥瞬而凝出碎冰碴,无半分遮挡的用处。
才推门,一股子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孟幼卿不由得皱眉,缓了口气放眼正房中,如今除了一把四只木腿还算齐全的枣木椅子以外,余下桌椅再无一样儿能支撑场面。
灶台上冰冷如玄铁,只几个粗碗中尚留着几个碎冰碴子,应是昨夜里老叟才喂他用过的粥药残底儿,尚未来得及收拾过去。
抬眼看正瘫卧于塌上的人,几塌被褥上补丁遍布,几处旧棉花从未曾添补的被面中稀疏探出,那李生畏畏缩缩地裹于其间昏睡,观其面色苍白如纸,二人只觉得心酸,轻叹道,“可惜了。”
老叟亦跟着长叹,上前轻声招呼李生起身,拿枕头在他身后掂后,才捧着药碗过来,“起来喝药罢,用下药好吃粥,今日有贵人前来看你。”
“多谢纪叔,昨夜听闻院再有人扣门,惊动纪叔您起身周旋,您又受我拖累。”李生勉强勾了勾唇角,察觉老叟拍他的手背,抬眼往他身后打量,见二人后怔愣一瞬,微微皱眉,“这二位是……”
老叟忙道,“二位贵人是从上京过来,昨夜特地来看望你。也是为了你那桩事、为你申冤做主。”
李生闻言又是一愣,如今腿脚虽不能动,但仍费力直起上半身,拱手让半礼,“二位贵客远道而来,可惜小生如今病重,实在不能起身让礼。略有失仪,还请二位贵客见谅。”
李生面貌生的不差,更因自幼寒窗苦读,周身带着一股书卷气,如今面色虽显病意,但仔细观其轮廓周正、眉眼如画,其礼数举止亦尽数得体,若能起身好生打扮,也是一位长身玉立、温文尔雅的俊美书生。
将来考取功名、任一官半职,必定是朝中前途无量的才俊。只可惜如今已是半瘫之人,再无出头之日。
段容与见状心中暗叹,抬手示意他不必起身,上前温言道,“先用药罢,纪大叔一早为你熬制成的。等用下药再说话,不急于这一时。”
李生颔首,面色略显愧然,“可惜我这半幅残躯又连累纪叔叔一早为我进山采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