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故意拖长了音调,那声线慵懒缓慢,戛玉敲冰似的,往外丝丝儿透着寒气。
听得沈南宝耳根子滚烫,心头一阵儿哆嗦。
她忍着发麻的头皮,恭敬地弯腰,“您可是堂堂殿帅,威严可畏,岂是我这样的小女子能抗衡的?”
她做足了卑躬屈膝的模样,落在萧逸宸眼底,惹得他极浅的一声嗤笑,“能或不能,五姑娘不已经抗衡了?”
他说着,微俯了身,昂藏的身躯便如山倾倒向她压了过来,“‘公田法’,五姑娘当时不也说得头头是道?”
沈南宝腹诽他的小肚鸡肠,都前几日的事了,还摊煎饼似的翻来覆去地说道。
但她无可奈何,谁叫她自个儿身份卑微,背后又没个撑腰的人。
沈南宝只得敛神小心应对,“事出紧急,又牵连家父,说话便欠了些妥当,妄议政事,还望殿帅莫要记怪,也算全了我的一片孝心。”
这都是场面话。
她自小在外,能与素未谋面的父亲有多少感情。
更何况他私下叫人查过,她回来好一阵儿,连族谱都还没入,都是他那日走后才认的祖归的宗。
这样临上阵了,叫她来挡刀的沈府,她能真心实意地拿来当家人?
萧逸宸不信,却也不挑明,只笑,“我怎会记怪,要不是五姑娘这一通醍醐灌顶,我哪能博得官家这么赏赉的。”
这话撂下,他看见她嘴角杳杳一丝笑,雨线似的,缠绵着孤寂的冷,直沁人心扉。
萧逸宸一怔,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又道:“五姑娘既替我成就,我也自是不能置若罔闻五姑娘拳拳孝心。”
他看到沈南宝抬起头,看向自己的眸子里盛满了惊讶。
想是疑惑他说的话罢。
萧逸宸连自己都没曾注意的,为她体贴地解释,“你父亲那事……等这几日听讼明决,写毕了陈书,公文行下,七八日的光景便可释放了。”
言讫,他皱了皱眉,似乎是对自己的反常纳罕。
或为了扳回一成,又或为了显得理所当然,他低声嗽了一下,将嗓子清干净了,问了句好笑的话。
“我都这么待五姑娘,五姑娘何不也敞开敞开心扉,告诉告诉我,这么苦心孤诣、步步为营的到底是为何?”
为何?
明眼人都知道,不过是为在这腌臜泥泞的地方求得一息尚存罢了。
不过他是指挥使,是无上荣耀的存在,镇日受的是旁人的巴结吹捧,吃穿用度都是旁人精细考量后的置备。
他哪里能懂得她的不易。
就像她也不懂得他手段明明狠辣。
前世沈莳从殿前司出来时都掉了一层皮,今世怎么恁么轻松,就只需写陈词。
但这又是世事常态,人的心思各异,悲欢也不尽相同。
她并不期待他的感同身受。
所以沈南宝牵唇笑了笑,“我是小女儿家的心性,觉得家姐不过是托生在了主母肚里,便活得这般鲜华耀眼的,若是换作我……”
她抿住唇,暖玉一样的面庞浸在春光里,奕奕生华,“说不定,比她活得更出彩呢。”
明明是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她说出来却有一种理所当然的味道。
竟叫萧逸宸一时怔楞在那儿,半晌,才回过神来笑道:“你既做这样的打算,想来是也是狠心肠的人,既然如此,方才何必拦着你家姐掌?你,且让她打下来,虽说脸上遭了些罪,但顶着这张脸,去外头晃悠一道,不愁旁人不背后说辞她。”
到底是男子,明刀明枪惯了,不懂女人堆里的打仗,那是不露声色的对垒,是锱铢必较的盘算。
稍有不慎,便似逆风执拒,会有烧手的后患。
沈南宝唇角勾起一抹讥笑,“殿帅说得也算是个法子,不过,我如今既是沈府的五姑娘,我要是顶着个伤脸在外乱转,不说祖母也会考虑着沈府的名声,替我这伤编造个情由,堵住旁人的嘴,便是长姊,她的荣辱与我牵连攀扯的,旁人道她几句撒泼野性,未尝不说几句我的心机成算,到时,我岂不是得不偿失?”
萧逸宸眯起眸,惶惶天日照下来,映得他眼底光芒深深。
良久,他道:“所以,五姑娘才跟我说了‘公田法’?”
怕她不认,萧逸宸继续道:“‘公田法’一事一出,你的名声在高门内便烂透了,任谁都不愿要你了,自然,她也跟着受牵累了。”
沈南宝只觉得喉咙有些干,袖笼下的手忍不住的,紧紧拽住了。
她虽没露出一星半点的异色,但萧逸宸看得清那簌簌颤着衣衽,唇勾了勾,“你就不怕真如你那长姐所说,将你配个寒门?”
这话匝地,她脸上那层灰淡的迹一霎没了。
她昂起首,天光映在她的脸上,修葺出一点淡淡的金,胭脂似的,衬得她那笑,艳冶且璀璨。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我方才说了,我托生的不好,可脚下的路是自个儿选择的,纵使起初荆棘纵横,只要我不言弃,谁知道未来是不是康庄大道?”
她走的这道,是条僻径。
一点声音都没有,甚至连点鸟鸣都听不到。
所以这话撂下,他不响,她也不响